走出密室,先前在门口一直候着的连衣女管事终于得以见到苏问的全貌,即便她想尽可能的收敛变换的神情,可这一幕仍然落在了苏问的眼中。
“看来那位王主管的丹青不错,如果有机会真想切磋切磋。”
王庆珂跟着走了出来,白皙的手掌轻轻拂过连衣的青丝,那双眼睛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落在了女子的身上,“连衣,此事你去报公子知晓。”
连衣没来由的红肿了眼睛,抬头看向这个在黑暗中给自己最后一丝支撑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咬着嘴唇。
苏问看似蜻蜓点水不起波澜的从赌场离开,还不忘再到掌柜那里要一壶翠涛,南追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就是整个沧州能够留下的他的人屈指可数,同样想要不被他找到人也是屈指可数。
和掌柜的客套几句,摆了摆散仙楼真是人间仙境的赞誉,下次定要带足银两再来消遣一番,临走前忍受着七贵刀割一般的目光大方大赏了对方一百两赏钱。
出了门小仆人气冲冲个的说道:“少爷,整整一百两啊!你说给就给。”
苏问浅浅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烫手的钱他也敢接,看来那位王主管还没丧心病狂的把我抬到妇孺皆知的地步,七贵,你觉得那位王主管为人如何。”
“不好,目中无人,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从不看人,真正看人的时候就肯定是有什么陷阱圈套等着你跳。”
“是啊!只不过这个陷阱少爷我不得不跳。”
走不过百步,主仆两人就被街边热闹的人潮吸引住,苏问思绪不在,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奈何架不住小仆人的好奇,亏的他背着等人高的背囊竟硬生生的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名半大的丫头,约莫十四五岁,低着头跪在地上,有些泛黄的头发上结着一枚草环,身旁盖着一张草席依稀看到是人,旁边立了块不算平整的木牌,卖身葬父。
这事在沧州并不少见,有钱人特别有钱,腰缠万贯,穷人穷的吃不饱饭,死了连个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如此负重,苏问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卧床十五年都没有饿死,有个很关照自己的仆人,从来不需要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可这场雪他看得真真,多少乞丐没能熬过这个严冬,眼前这位好好熬过了冬日,却被春初的回寒勾走了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本是在书中读到的内容,这一路见过不少。
“走吧!”
苏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小仆人快步追了上去,直到与对方并肩而行,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少爷,你连一个笑面虎的掌柜都打赏一百两,为什么就不能帮帮那位姑娘,这要真是被那个恶老爷买回去了,还不得遭了大罪。”
“我该怎么帮她,她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觉得她被人买回去会遭罪,可至少能活着,这就足够了,再者我就算真扔给她百两银子,你觉得她走得出这座城门吗?”
“可,她真的很可怜不是吗?”七贵喋喋不休。
无动于衷的苏问突然停下了脚步,可怜二字当真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词,如果是第一次离开木屋的时候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会拿出全身的家当赠予对方,但现在这张白纸已经不再是最初的一尘不染,书中那些侠客遇见卖儿卖女,随手便打赏千百两银子,遇着恶人,提剑将其斩杀,搏一个行侠仗义的好名声,可这些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无关轻重。
“七贵,你说我算是好人吗?”
以为少爷有所触动的七贵连忙答应道:“当然是,不然当初怎么会施舍乞丐银钱,又怎么会答应送巧巧去一气宗,还有刚才,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王主管再说些什么,但我听得出,也相信少爷做的肯定是好事,做好事的人那自然就是好人。”
苏问将对方拉到一处墙角,像两个从乡下来的小农蹲在地上,一头枯瘦的驴子自顾自的在那里打着旋,苏问眺望那一群看热闹却没有一个真正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轻声道:“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其实只要心里愿意,怎么样都觉得舒服,那怕后来被抢的身无分文,我也高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之后会有多难熬,反正有你在我肯定是饿不死的。”
“少爷你说这些干嘛!我是仆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如此吗?那你觉得我帮她是为了什么?你说可怜,我施舍乞丐因为可怜却没有好报,我答应送巧巧去一气宗,说到底是因为你喜欢她,而且她送了我一个神木雕,这不是一顿饭就能换来的,至于为什么会答应王主管,并不是因为他跪我,而那些可怜的百姓,我看不见自然就不会可怜,只不过是还矮川在一气宗上的恩情,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讲规矩的人,可规矩从来都是我自己定的,有利可图也好,问心无愧也罢,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这么说你还觉得我算是好人吗?”
小仆人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以前我以为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不求回报,最多求一个微名,其实都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可直到我真的亲自走入了江湖之中才知道,侠客二字有多难,我再问你,你觉得那位王主管是坏人吗?”
七贵想了片刻,坚定的说道:“肯定是,他明明知道古家父子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还助纣为虐,而且他还是散仙楼的主管,少不了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
“可他为了青锋郡百姓跪我,你说过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程涛也是一个,这样的人才真是怪,让你说不出他的好话,却也打心里说不出一句坏话。”
“少爷,你今天说的话怪怪的,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苏问轻笑一声,摇头站起身来,“也许吧!就当我酒喝多了说胡话,你要是想帮她就去,反正钱都在你那里。”
七贵诧异的看着少爷,明明没有喝酒又怎么会说胡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到少爷远望着天边,一咬牙重新挤回到人群中,从怀中摸出一百两的银票,甚至不等对方道一声谢便抽身离去了。
苏问看在眼中,原来出了木屋自己真的变了许多,而瘦弱小仆人依旧是那个在雪天用胸口为他焐热馒头的傻小子,“矮川,你说过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越是光明,黑暗面就越大,以前我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光明足够照亮整个世界,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去相信这世间的黑暗而已。”
七贵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对于这个吝啬到骨子里的家伙来说也许这是第一次笑着把银子拿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两个麻衣少年,一头骨瘦如柴的驴子身影渐行渐远。
......
散仙楼中王庆珂写好一封书信,却在即将装入飞往澜沧郡的信鸽腿上的竹筒中时犹豫了,最终笑着将信撕碎,取下挂在墙上的青锋宝剑,紧贴在胸口处划出一道触目尽心的伤口,直到鲜血沁湿了那件素衣,算了算世间才悄然从后门离去,骑上一匹快马直奔郡守府而去。
既然在散仙楼摘下面具,苏问就已经决定在青锋郡大闹一场,也没有小心翼翼的去偏僻的地方寻找藏身之处,而是光明正大的住进了一家普通的客栈,等待着那些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去而又返的眼线。
房间幽静,苏问更是静坐不言,舌顶上腭,神识出泥丸,即便依旧无法吸收丝毫灵力,但他还是不胜其烦的一圈接着一圈的在体内运转着灵力,身上的伤口已经结巴,除了肩膀和腹部的贯穿伤还在隐隐作痛以外,已经没有大碍。
可以说是生死之间的决然让他从六等跃增到了四等起凡,手指轻甩,一道劲风呼啸而过,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顿时有暗了几分,即便有阳光从窗口映射进来,却还是生出了半间屋子的阴影。
密林中的一战,在南追星的指点下,苏问摸到了用念力调动灵力的关键,方才的一指灭灯,其中用了不少的巧力,起凡修行过五等是一道门槛,五等之前仅仅能够用灵力滋润体魄,可若是没有狠下心思的磨砺,仍是不如寻常武夫,苏问虽然已经是四等起凡,可由于无法自主吸收灵力,所能依靠的仍是近乎于练气士的手段。
南追星的檀溪指可穿四五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树干,若是换成军士所穿的重甲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只是对方毕竟是立尘境宗师,加之他闻名天下的两项绝技,一是轻功身法,而就是指力暗器,苏问要想达到这种境界,只凭苦练,十年虽然有些夸张,但没个三两年的功夫,绝无可能。
但好在苏问因为无法自主吸取灵力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七贵的血,且不去论是否因为如此导致七贵从开灵境界跌落起凡,只说那融入血液中的灵力被苏问强行咽入腹中沉寂在体内,日积月累下来就像一座还未开启的宝库,等待他慢慢去消化。
若说就靠着这种从外界强行纳取灵力是否有可能突破开灵境,单单是十成吸取一成所需要耗去的天文数字就足以让世间九成的修士望而却步,用如此庞大甚至足够培养立尘宗师的资源去堆出一个开灵修士,就算是凌天宫也做不出这种手笔。
苏问收回了心神,与其在这里凭添忧愁,倒不如顺其自然,眸光扫过门口,正好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有贵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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