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泪涟涟,几只喜水的白鸭入水划清波,两岸扶柳夹道出了澜沧郡,自郡守娄岚晋领众而去已有半旬之久,少了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郡中仍是一派太平盛世,为官者不听身前千声赞,愿闻事后晏语声,足可见这位郡守大人执政了得,少见的这等边境重镇能有如此温柔的民风。
沧州自替代江州、丰州成为北魏的门户后,先后几度南北交战已然将州内百姓最后一丝安稳性情磨灭的一干二净,那个不是上马可战下马可耕的鲜活战力。
只是民不畏死却远比将士重生更让人头痛,后者无非是多几次城下饮酒无人战的笑柄,而前者却是祸国殃民之根源,但凡能有一点安稳日子可过的百姓谁又会愿意揭竿而起去争那张最硌屁股的龙椅,最怕这等不畏生死,稍微有些过头的尺度,官.逼民反再是容易不过。
可沧州却是整个北魏出了名安顺,百姓上马可战割头颅饮酒,下马可耕谈笑自寻儿孙满堂福气,唯独是那粗厉的脾气却是从马上带到了马下,平日里少有吵嘴,能动手绝不多言,大不了被拖进官府中大打几板子也绝对不让自己不顺心。
可真要这群五大三粗便是连那女子都泼辣如烈酒的沧州百姓揭竿起义,举兵造反,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谁不曾见过那二十万的金戈铁马,见过那漆黑甲胄杀人如喝水般信手拈来的魏武卒,两度红染的漓江十年来哭丧了多少冤魂厉鬼,其中那些是怕又有那些是敬,这就说不好了,哪怕明知头上官府搜刮民脂民膏,一个个脑满肠肥,可只要还活得下去,就绝对生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也就只有李在孝这种即是书生又是武夫的多面手才真正能让沧州的文官武将心悦诚服,百姓言谈之处无不是自豪一声,只要有李军神在南国小儿就休想再过漓江半步。
陈茂川曾在军营之中打拼三年,尝过血的苦涩,自然知道这种甘心为之买命的交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换来的,若说沧州二十万铁骑人人愿意为了李在孝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多半是言过其实,可只说带领这二十万人的将领校尉,有几个不是跟着李在孝一路南征北战,百战不死,早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便毫不犹豫的杀将出去。
情义本就是如此一层层传递下去,就算是那些从未见过李在孝一面的小卒,只要那个教自己握过刀的校尉命令一声,也敢冲上去拼命,都说军队如同一座金字塔,底下的小卒托起一层层的军官将军,直到最顶尖的那位,可真正论起不畏死战的铁血队伍,这金字塔可就要反过来了,由顶尖那位托起整座巍峨之势。
如今那位最顶尖的大将军去了京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二十万人都与陈茂川连上了线,能不能坐到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只凭本事。
出了澜沧郡,苏问打听了不少在市井小道中流传最盛的几件糟粕事,也记住了几人的名姓。
南追星只在一旁听着,见着对方乐此不疲的细心谋划总觉得跟某人很像,忍不住问道:“小苏,你一路打听那些贪官污吏的事迹,莫不是还要做那剑斩佞臣的青天。”
“怎的不能,以后就算做不到李居承那样纵横天下的王佐之才,好歹咱也要在那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嘿嘿,李在孝我虽然看不惯,可那等金戈铁马为大魏守门户的做派怎不叫人羡慕,做个封疆大吏守一方平安也是不错。”
“话是好话,可要是让你师兄听到这个,只怕鼻子都得气歪了不可,嘿,怎么看你还挺高兴的模样。”南追星嬉笑说道,脑中不由浮现那张不带喜怒的面目该生出怎样有趣的变化,越想就越是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苏问砸了咂嘴,被对方莫名的笑容吓住了,试探的说道:“你怎么看着也挺高兴的,我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没违背过师兄的话,可这个念头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年了,与其去做个混迹江湖的武夫,倒不如陈茂川那样身后跟着上百亲兵来的有用,如果这次师兄不肯,我真就要气他一气不可。”
听到这话,南追星延展的俏脸颊顿时皱作一处,莫说笑意,比起那阴雨连天还要阴沉,连忙说到,“小祖宗,拜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你师兄的话,三哥身子骨还算年轻,可这天下是真经不起你师兄折腾了。”
比起看那人开怀大笑,实在是不想看到菩萨怒目之相,菩萨尚有慈悲念,怒目不过降妖魔,只是在那人眼中,什么又是魔?五十年前那场浩劫导致整个九州的修者青黄不接,这其中若说没有他的身影谁会相信,五十年的休生养息,又给这世间多少喘息的空档,好不容易让这块几近枯竭的荷塘生出几株有潜质的莲种,只求为这天下再留些根种。
苏问咬着嘴角,对方这话未免太重了些,比起整个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可以掌控的,便是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师兄也同样不行,这可惜这话他无论如何也没敢说出口,“三哥,我知道师兄有大能耐,相比之下我更像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又怎敢违背他的话,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这十五年来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间,走了这一路却越发的想不明白,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为功名,为富贵,为情义,就是陈茂川也有自己的执着,而我又为了什么,我总笑他是傀儡王爷,其实....”
“别胡说,你师兄都是为你好,你不是要做那青天吗?三哥有个好去处,省的你一通乱杀铸成大错。”南追星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调转话题。
“那里是一通乱杀,你看看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都是该死的贪官。”小仆人抄起手中的账本,倒是记得有模有样,只不过其中记述大多是道听途说,别说贪污金额,就连行贿上下属都模棱两可。
南追星只是大眼一扫,随便从上面认出几个名字,别有深意的说道:“柳南区,清河郡郡守,一年仅从盐铁两样走私获利百万银两,家财万贯,七八座三进三出通透宅院我倒是都去过,屋中金银细软,文玩古画就是比起京都几位郡王府邸都要富贵。李程俊,上河县县令,一年过手的银两也有二十万不止,你这上面十有八九的官吏比起他们只多不差。”
收拾起心情的苏问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没有插嘴继续听着。
“相信一路上你们也都听闻了沧州按察使于清廉,此人为官刚正不阿,最见不得贪官污吏,可却从未听闻他向上弹劾纠察这些人。”
“难道说其实他早已经被这些人买通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仆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大叫起来。
南追星毫不犹豫的赏给对方一个脑瓜蹦,继续说道:“清河郡原本是沧州最末流的下郡,只因为柳南区在任之后,解决了困扰数年之久的灾荒难民,短短三年郡内收入远胜二流上郡,还有李程俊所在的上河县出了名的匪贼横行,可在他手里之后虽然算不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谁敢说百姓不是安居乐业。”
“这些人有多贪,那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可本事比起那些自语两袖清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清官不知要强上多少,你若真能贪出个百姓爱戴,贪出个太平盛世,这等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我这些年见过的清官不少,见过的贪官更多,前者除了显露出一身高贵品格,说些之乎者也的狗屁道理,带着一众百姓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少见几个真有本事的,不然你以为朝廷真的乐意那些贪官亏空国库,都是无奈之举。”
苏问点了点头,不怀好意的说道:“三哥没少从那些官邸里顺手牵羊,难怪那些大老爷们对你是恨之入骨。”
南追星模样俊俏,五官端正,额前的一缕白发更是增添了几分邪气,笑起来只让那些待字闺中的俏丫头们看晕了心神,“哈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所以说这贪官并非都该杀,说不得你前脚进了郡守府杀人出来,后脚就被全郡百姓悬赏通缉,还要给你带个刺杀忠贞的罪名。”
“可我总得弄出些名堂才好,原本有那一队护卫再加上我这枚玉印,事情好办得多,被你这么一闹,坏了陈茂川的大事,你叫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他。”
南追星故作惊讶的模样,其实心里免不了高兴,先前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至少这也算得上一份念想不是,连忙说道:“了不得,才出来多久就跟那位岐王殿下明里暗里眉来眼去,怎的,真以为整个沧州官场能被你们两个小家伙玩弄在鼓掌之间,我只怕这位小王爷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连你也搭进去。”
“三哥,你不说有个好去处吗?快给说说。”苏问不答反问,这装糊涂的本事跟七贵一模一样。
“得,你要真想闹,这些小虾米哪够你吃的,要吃咱就吃条大鱼,整个沧州文官里最大的那位,吃得下他,你的岐王兄弟才算真正在沧州站住了一只脚。”南追星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想起临来时的白鸟传书,那位从不掺合朝堂之事的世外之人,竟是突然转了兴趣,出世入世,只期望别又要搅起一场混浊不清的浑水。
“谁?”
“左布政使,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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