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
冷风似刀,暴雨如注。
密密麻麻的水帘中跌跌撞撞奔出两人,先前那人是个六十多岁的矮瘦老者,脚步蹒跚,没走几步便跌倒在泥泞中,他还是咬紧牙关挣扎起身,一刻也不能停歇止步。
紧随老者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凌乱的长发被雨水浇过,紧紧贴住了半张脸颊,雨水顺着发梢汩汩而下,淌过从肩部的伤口,化作一片殷红的血水…
只因两人的身后是一群比猎犬还难缠比野狼还凶残的人:清道夫!
——当今武林盟皇为除去江湖歹人武林败类亲手缔结秘密杀手组织!
雨越下越大,忽然一道闪电倏地划破长空!
年轻人愕然发现——
前方黑暗中笔直站立一人,脸罩黑纱,身着黑衣,他手中的刀,在黑夜中泛着一丝冷冷的寒光!
一声惊雷地动山摇,他却石像般动也不动,雨水瀑布般沿着斗笠的前沿咕咕而下,在黑衣人身后,竟然齐刷刷窜出几条和那黑衣人一样的身影!
身后便是万丈断魂崖,黑黝黝一片,阴冷的山风从崖底吹来,夹杂着冷雨滴滴答答作响。
就在这一刻,老者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年轻人过来搀扶起他,自己也决定不再逃避,他站直身子,咬紧牙关,缓缓抽出长剑,长剑出鞘,环视黑衣众人,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冷说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何至于苦苦纠缠不放?”
一黑衣人哼道:“明知故问!你二人做过什么龌龊之事,你心里不清楚吗?”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道:“你道我二人做过龌龊之事,你不说来我又焉能知晓?若没有真凭实据,你这般栽赃陷害,究竟是何居心?”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好,老子便让你心服口服!”那黑衣人怒道。
这人“呼啦”撂下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丢在两人的身前,从里边滚出几样东西,竟是洛阳铲、飞虎爪和金刚伞一类盗墓的常用工具。
年轻人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微变,黑衣人冷笑道:“这些东西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年轻人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那黑衣人道:“若不是数月来明察暗访,从你家中搜出这些东西,怎会料到游龙门的人竟是欺名盗世的盗墓贼,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讲的!”
年轻人不再辩解,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我来,与我师父无关!”
那黑衣又是一阵冷笑,哼道:“你一力承当?你担当得起吗?帝陵被盗,龙脉尽毁,天灾人祸,祸不单行,岂是你一个山野村夫能担当的?”
一旁沉默的黑衣首领阴沉着脸并不多言,只朝手下一挥手,身侧当即窜出几个手持铁链的黑衣人不容分说就将二人围在中间。
年轻人听罢仰天大笑,口中满是雨水涩涩的滋味,一直凉到心底。
他缓缓举起长剑,剑锋平指众人,定定说道:“今日落在你等狗贼手里,我南宫寻便不再有苟活之心,想要小爷的命儿只管来取,就看狗贼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自称南宫寻的年轻人冷哼一声无所畏惧,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寻儿,休得无礼,既然诸位大人已知晓咱的身份,咱就认了便是!”
原来这被追杀的二人乃是当今的摸金门弟子!
摸金门始于战国兴于三国,俗称摸金校尉,当年曹操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一手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门盗墓取财来贴补军用,他们凭借世代传承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的高超本领,能在山川大漠中寻找古墓宝藏无所不能。
当今的摸金校尉为方便行事,都会掩人耳目伪装成江湖门派,对外自称游龙门,只因其行动极为低调隐蔽,江湖上听说过游龙门的人少之又少。
这老者是当今游龙门第八代掌门,自称荀凌子,想必不过是一个外号,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荀凌子向前一步,冲黑衣首领躬身笑道:“恕老夫冒昧,敢问尊驾可是清道使统领索烈索大人?”
那黑衣首领冷哼一声,说道:“你老儿眼力倒好,老夫正是索烈!”
荀凌子又是一笑,说道:“索大人身居要职,小的久闻大名如雷灌耳,素闻大人铁面无私执法如山,非大案要案所能担当,大人亲临此行,该不是将我二人当做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了吧?”
索烈冷哼一声。
荀凌子又笑到:“真令小人诚惶诚恐!杀鸡焉用牛刀,大人此行断不会取我师徒二人性命当场这般简单吧!”
索烈闻听又是冷然一笑,心道:“这姓荀的老狐狸倒是真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我若不是看他会点偷鸡摸狗的本事,对本座还有点用处,早就取了这二人的狗命!”
索烈心念如此,嘴上却说道:“荀掌门,在下也只是奉旨办事,你二人如何定罪,自是交于盟皇陛下亲自决断!”
荀凌子闻听又是一笑,说道:“听索大人说来,这事儿还有点余地?太好了,我师徒自当配合大人秉公办案,用得上小人的地方,索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师父,万万不能答应他!这种与虎谋皮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事,日后传扬出去,我游龙门脸面何存?又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南宫寻急道。
荀凌子看了他一眼,脸色倏地阴沉下来,骂道:“逆徒,闭嘴!你还有脸说光大我门?师父这样的决定有什么错?还不是为了能发扬光大我派,日后说不定能跻身武林八大派,我且问你,你忍心看到我门中弟子世世代代背负着盗墓贼的骂名为世人唾弃?”
南宫寻一下子沉默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这般生气,尽管师父说的不无道理,这未尝不是我派转道正途名扬武林的大好机会,但这般卑躬屈膝投靠强权甘愿为奴的事情,他南宫寻万万做不到!
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气在南宫寻的胸口起伏不定。
荀凌子心下着急又不便挑明,仓促间忽听一个女子惊恐的声音:“寻哥,万万不可!”
众人一凛,抬眼望去,在数个黑衣人的身后挤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慌骇然之色,本来红润的脸,在看到南宫寻的一瞬间一下子涨得通红!
“凤儿,怎么是你?你怎会在此?”南宫寻神色一怔,惊喜之下脸色又骤然沉下来,指着清道夫众人问道:“是不是你们这等无耻狗贼做的好事?要挟一个弱质女流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灯光摇曳下,众人神情漠然无人应答。
凤儿点了点头,泪珠已夺眶而出,良久说道:“你和爹爹前脚走后,他们后脚就查封了咱家,硬说咱家动了不改动的东西,犯了灭九族的大罪…呜呜…”
她双眉轻颦,眼眶之中泪光闪动,满脸幽怨更显楚楚可怜,见者心中无不为之动容。
南宫寻上前将她揽在怀中,尽显疼爱与愧疚,遂环视众人冷道:“诸位手段当真高明!若今日在下不答应,看来我夫妻从此就要人各一方了!”
索烈不以为意,笑道:“少侠言重了,老夫也是担心尊夫人的安危,就一并带来了,大事为重,也免去了后顾之忧,省得你们为此劳心分神,呵呵,如今你一家三口在此相聚,也算是成人之美!”
“哼,这么说来,在下还得感谢索大统领的不杀之恩了?”南宫寻冷笑道。
索烈又是浅然一笑,说道:“小兄弟,咱以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了,从今日起你我便是自己人,荀掌门的事也就是我索某人的事,待事成之后盟皇论功行赏,小兄弟你飞黄腾达,可别忘记要请老夫喝一杯水酒!”
“借大统领吉言!怕只怕在下福浅运薄无命消受!”南宫寻冷言相讽,眉目间蕴含一丝不容妥协的傲然之气。
索烈阴沉着脸,一句话不多说,他身侧的副使勃然大怒,愤怒之余“唰”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骂道:“臭小子,我家大统领已给你天大的面子,别给脸不要脸,不识好歹!”
南宫寻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定定说道:“自古面子都是自己挣的,别人给的未必都是好脸色,不要也罢!”
副使喝道:“天网恢恢,再冥顽不灵就将你二人一并押解京师,砍头示众以正法纪!”
荀凌子瞧了这人一眼,却对索烈说道:“索大人这是不留半分情面?我三人自知罪孽深重,原也不敢抗命,看来眼下也只能以死谢罪!”
荀凌子言语谦卑,话语中已将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反正横竖都是死,宁愿自行了断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想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索烈自是听得明白,寻思道:“这老头儿看样子说的不假,他这是要鱼死网破,这小老儿死是小事,找不到帝陵,坏了老子的大事那可是大大不妙!当务之急须当先稳住三人,再行打算!”
索烈说道:“韦副使,休要无理!是杀是留盟皇自有决断,何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做的了主?”
“属下明白!”韦副使只得领命,那些手下人自是听大统领的,当即松开了荀凌子和凤儿绳索的锁链,荀凌子向前谢道:“小老儿代小女小徒感谢大统领法外开恩!”
索烈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说道:“荀掌门,你所说的老夫都尽数办到,掌门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我想不用再费唇舌吧!”
“当然当然,小人明白,呵呵…”荀凌子笑道,又回头冲南宫寻示意说道:“寻儿,索大人已网开一面,还不快住手!”
南宫寻长剑愤然入鞘,心里有万般的不服和无奈,可始终没有违背师父的意愿,只得狠狠地瞪着众人。
凤儿挣脱了两个人的羁押一口气跑了过来,挽起他的臂膀,脸色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见他神色凝重,以为他还没从刚才那一幕缓过来,就笑道:“寻哥,这下好了,误会解除了,雨过天晴了…”
凤儿的脸上涌现出天真无邪的笑,亦如她说的“雨后天晴”般晴朗明媚。
南宫寻沉声不语,盯着索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暗道:“这老贼绝非什么大发慈悲大善人,黄鼠狼给鸡拜年,定没安好心!他是有求于师父,不到最后这狐狸尾巴是不会轻易露出来的,我当及早提防为妙!”
忽听那边索烈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有劳荀掌门了,事不宜迟刻不容缓,还请掌门与少侠这就及早动身的好!至于荀大小姐,嘿嘿…老夫就替两位暂代照料!”
凤儿闻听脸色大变,连连摇头颤声道:“不,不…我不要留下,我要跟爹爹你们一起去!”
一想到要与这些冷血的家伙共处数日,一想起他们肆意的狂笑,就如噩梦一般可怕,凤儿的身子就会禁不住地一阵寒颤,她边说边一步步后退,眼中充满惶恐和不安,她用无助而委屈的眼神盯着父亲看,可是她这次要失望了。
荀凌子面沉似水一句话没有说,心中的痛苦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天下有哪个父亲能目睹自己的女儿作为人质而无动于衷?这种痛苦是无法言表的,但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放开她!”南宫寻一声怒吼,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场所有的人为之一震!
凤儿回头看了南宫寻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欲滴,有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如影子般不依不饶一步步紧跟着她,凤儿已无路可退,悲愤中用力推开一人夺路而逃,却被另一人拦住了去路,“小姐,你还是乖乖听话,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南宫寻大怒,过来就要拉开这人,凤儿趁机撤身逃脱,可不曾想匆忙之中脚下一滑,身子一空,整个人竟坠入了万丈悬崖!
“寻哥…”一声凄厉的长啸在山涧久久传扬,又渐渐朝着谷底沉了下去…
“凤儿!”南宫寻和荀凌子几乎同时抢出,可还是晚了一步!
空荡荡的断魂崖边,哪里还有凤儿的影子,只有冷飕飕的风吹过。
南宫寻情急之下从一人手中夺过一只火把,趴在悬崖边缘,奋力向下边看清,山谷里黑漆漆一团,犹如一个怪物张大了嘴巴似要吞噬一切,南宫寻心有不甘,发了疯般歇斯底里地叫着凤儿的名字,可是空空荡荡的山谷中再也没有了回声…
荀凌子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似乎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它来的太快太突然,良久才老泪纵流,喃喃道:“凤儿,凤儿,凤儿…”
可是,他的凤儿再也回不来了。
忽然,南宫寻发了疯般挥剑朝众人砍去,他虽然剑法寻常,但这般猛兽一般不顾死活的拼命气势也一样让人为之胆寒!
清道夫众人纷纷避让,不是他们招架不住,只是没有索烈的号令,没有人敢伤他分毫。
“小子,够了!”索烈怒道,黑暗中犹如一尊石像一般纹丝不动,火把摇曳的光照在他脸上却显得狰狞可怖。
南宫寻一怔,侧目看到了索烈,就是眼前这个大魔头害死了凤儿,不仅拆散了他们夫妻,还将游龙门带来了灭顶之灾!
南宫寻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向索烈,其余人一齐默然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忽然,两人中间一道人影从黑暗中窜出,手持长剑不顾一切般直刺向索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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