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是生活在祁连山和黄河上游一带的游牧民族,既然是游牧民族,便有“游”的特点。
由于处在中原汉人统治地域和昆仑吐蕃势力之间,一边是呲牙吐舌的狼,一边是头沉睡的雄狮,当然,他们便自然将脚步“游”向了地域广阔的汉统区。
然而,狮子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自汉朝起,吐谷浑就被多次征服,几近灭亡,但他们就像戈壁上的蒿草一样,割不尽,灭不绝,春生夏长渐渐旺,这便是草原人的特点。
草原的早晨,显得格外鲜活,丘坡起伏,茫茫绿色,蓝天清透,白云絮绕,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便让大地染上了相同的颜色。
浣茜穿上了让她很不习惯,但却显得华丽讲究的吐谷浑王后衣裳,在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华美的毡房。
举目四顾,恍若梦中,远处的景色,与身心的感受,如同两个世界。
茫然的目光收回近处,只见不远的缓坡上,杨烁正像截低矮的小树桩似的立在那里,神情木然的瞅着自己。
于是,浣茜身心微微一松,脚步有些飘忽的走了过去。
见小姐朝自己走来,杨烁突然就“活”了起来,三蹦两跳的迎了过来。
大眼星星般忽闪,光波里全是关切和询问,浣茜抿出一丝凄婉的笑,温情的抚摸了下杨烁的脑袋,又帮他整了整衣领,刚要说啥,却突然歪头干呕了起来。
稍稍缓解,浣茜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轻拭了拭眼睛,还未开口,就见杨烁面带神秘道:“小姐是闻不惯那人身上的味道把?”
浣茜微微一愣,继而略显忧伤道:“闻着就想吐。”
杨烁咧嘴一笑,杵给浣茜一个小纸包,孩子般天真道:“感觉恶心,就捏点吸进鼻子。”
浣茜慢慢打开小纸包,见里面是绿色的粉末,就像碾碎的嫩草叶,凑近闻了闻,一股酥麻的草香直冲脑门。
见浣茜狐疑的瞅着自己,杨烁咧嘴笑道:“昨儿我去坡后玩,遇见个放羊的大姐姐,是她给我的,说您才来,肯定受不了,让您常带在身上。”
一股暖流,瞬间划过了浣茜的心头,谁说远在蛮夷无亲人,天下处处有温暖。
于是,便纤指滑动,捏了点粉末毫不犹豫的缓缓吸入鼻孔,顿时,一股清凉酥麻直冲脑门,让她根本就感觉不到其它味道。
于是,欣喜的拽过杨烁,鼻尖对着蓬乱的头发闻了闻,这才手舞足蹈,欢快得像只小燕子似的嚷道:“又过了一关!”
熬过了身体的强烈不适,又解决了气味问题,浣茜好像又恢复了进入草原之前的那种踌躇满志,和化蛮夷为文明的信心。
她立刻打起精神,组织农人开荒耕田,工匠织布建窑,又命令那些平日游手好闲,只知吃肉喝酒睡女人的草原男人们跟着学,一时间,依山旁水的王族部落,竟也热闹了起来。
诺曷钵本就喜欢弘化公主美色,加之大唐“岳父”的威慑,就更把浣茜宠上了天,只要她高兴,想咋折腾就咋折腾。
自从解决了令公主痛苦不堪的“气味”问题,杨烁便不再是个普通的随从,而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弟弟”,而且,还当众作了“认亲”仪式。
于是乎,杨烁便从一个不起眼的汉人娃娃,一跃成万人仰慕的“国舅爷”,整日锦衣骏马,和一群花团锦簇的侍女们,跟着公主打转转。
无私的善良,总是能够得到意外的收获。
那个想着公主会因“味道”不适的女人叫春兰,是两年前,被吐谷浑人从祁连山下的小村庄给抢来的,刚来时,也是寻死觅活的整日闹腾。
结果,皮鞭没少挨,白天照干活,晚上也闲不住,在一次外出放羊时,见到一棵弯脖子老榆树,就想栓了裤带上吊,一了百了。
但就在这时,她遇上个好心的汉族婆婆,不但给她讲了一番活着的道理,还教会她如何念佛求往生,末了,还说了绿色粉末的奥妙和制法。
由于女人会说当地语言,公主感念她的一片好心善念,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成为向吐谷浑人传达指令和翻译的常随。
功夫不负有心人。
吐谷浑人都当公主王后只是带着一帮汉人们在“玩”。
但试探的尝过汉人们放在肉锅里的“草”时,才觉出其中的美妙,不但爽口,而且,吃在肚里还舒服,肉汤也比从前的好喝。
这便渐渐对汉人们的“瞎折腾”产生了兴趣,而当眼睁睁看着汉人们从“草”里弄出粮食,又把它碾成粉,烙成饼时,就更觉得奇妙。
秋后,王后大摆酒宴,但却在每位面前只放两块羊肉和一块烘烤黄亮的饼,见大家狼吞虎咽的先将两块羊肉吞下肚,目光愣愣瞅着饼不肯动手,公主双手一拍,便说了话。
随着每人一碗煮有青罗卜,葱姜芫荽的肉汤放在面前,公主微微笑道:“一口饼,一口汤。”说着,便甜美的做了个样子。
可汗带头,其他人也就跟着将那块和骨头一样白,但却比骨头酥软的东西狠狠咬了一口,试着咀嚼了几下,觉得不错,又喝下一口汤,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等到从那个冒烟的“土堆”里,竟然神奇的取出带有马匹牛羊图案的陶罐茶碗时,围观的吐谷浑人更是惊呆了。
于是,便将公主视为长生天派来的女神,其恭敬佩服的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的可汗,而诺曷钵可汗也敬服公主的智慧胆略,常常请她参政议政。
尽享中原美女柔情似水的诺曷钵,心里清楚,大唐之所以把公主嫁给自己,并不是让他躺在“丈母娘”的怀抱里,高枕无忧的享受。
昆仑山的疯狗,一刻也没停止过对吐谷浑人畜的撕咬,和对大唐边境的滋扰。
于是,诺曷钵便将势力较弱的部族都移向东面,而将战斗力最强的几个望族分布在昆仑沿线,用于遏制吐蕃人的骚扰。
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已经习惯静静坐在丈夫身边的公主,看出了大臣素和贵眼神中的不满,他可不想离开水草丰富的封地,跑去野狗肆虐的山沟。
表面上,素和贵也同意可汗的决定,但实际上,却只打发一群奴隶,赶着被选出淘汰待杀的牛羊,慢慢的朝西移动。
由于素和贵手下,拥有两万骁勇善战的铁骑,是吐谷浑的主力,可汗手里虽有三万王族铁骑,但也不敢对他过分指责,只是以看望问安的口气,派人软软催促,就这,还要惹得人家怪话连片,就剩直言谩骂可汗了。
诺曷钵对此心情郁闷,又一筹莫展,因为人家手握重兵,又是一呼百应的望族,只能忍气吞声,静观其变,弄得不好,自己精心设计的“以强护弱”的计划,就要彻底泡汤。
见丈夫忧心忡忡,公主便温情凑近道:“那天我去棉花地里转了转,见有个漂亮姑娘,带着几个随从丫头打猎经过,打听才知道,人家是素和贵的千金。”
诺曷钵声音乏乏道:“那个疯丫头!我见过,整天就爱舞刀弄枪,骑马打猎,都没人敢娶她。”
公主抿嘴笑道:“正好娶过来做王妃。”
诺曷钵猛然一愣,继而慌忙摆手道:“不行!不行!那不是把狗养在了羊圈里?再说......”
公主淡淡道:“这事我愿意,一则,可以拢住素和贵,二则,你身边也该填个年轻女子,别总是缠着我。”
诺曷钵沉吟半晌,目光温情地瞅着公主,黑厚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虎眼半闭,软软点了点头。
让自己女儿成为年轻可汗的王妃,是贵族家梦寐以求的好事,听得可汗派人来提亲,素和贵便满脸堆笑,欣然答应。
因为如此一来,不但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凌驾于贵族之上的“国丈”,而且,还能因此得到丰厚的赏赐,日后,便成仅次于可汗之位的王公贵族,甚至,那些叶护们都要看他的脸色。
然而,等送走来人,素和贵便又浓眉紧锁,似有不安,他怕自己的宝贝女儿让他坐蜡。
素和贵的女儿濛洁,虽然人长得美丽动人,但任性刁蛮,是国内有名的,也曾有几个胆大的贵族提过亲,见年岁稍大的,就直接扔出彩礼将人赶出家门,而遇到年轻力壮的,就提出要和人家比武。
她自持打小得到过昆仑山名师的指点,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说是比武,但抡起刀就把人家往死里砍,有次,若不是父亲赶来及时,怕是已经出了人命。
自那以后,大家虽然垂涎濛洁的美色,但也只是远远瞅着过个眼瘾,没那个再敢上门提亲。
每当父亲婉转提起亲事,也总是让她烦躁的拒绝,说自己还没玩够。
其实,草原女人十三岁就能嫁人,而她,却在草原的花儿再开一次,就年满十五了。
素和贵正在毡房前转悠发愁,只听得一阵马铃儿脆响,女儿胯下枣红马,身背雕弓箭,脚蹬软底金边鹿皮靴,碎辫披肩,秀脸如花,已天神般的来到了面前。
濛洁飞身下马,亲昵的抱了抱父亲,便头也没回的沉声道:“看阿塔的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
素和贵微微一愣,面显无奈的刚要说啥,就见濛洁的倩影,已然飘进了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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