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姨,我知道,介入太深不好,我会谨慎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本想把我也是会员的事给她说,但她不等我继续说,她自己又有话了。
“在这里的第二个好处是,这里是打发时光的好去处。你估计也看到了,是吗?”金姨微笑着看我,我知道,她估计已经在球场上看到我了,猜测我已经看到她与小林的状态。
明人不说暗话,她如此信任我,面对这么亲近的人,我没有必要隐瞒。
“是的,金姨,那位林老师,跟你关系很好。”
“为什么在球场,你看到我不主动跟我打招呼呢?”金姨哈哈地笑了起来,完全恢复了她爽朗单纯的快乐:“是怕我尴尬还是怕你自己尴尬?”
这肯定是我不愿意当场打招呼的原因,当然第二个原因,我没说,那是因为我主要的目的,是要跟踪张哥。
“完全用不着,庄娃子,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你了。但是,这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说,你做得到,对不对?”
我知道她所说的别人,就是班长和爸妈,我当然做得到。这并不是不坦诚,而是没必要。这是金姨的私人生活,有她的自由。
“金姨,我是这样想的,只要你能够快乐,是你的自由,我们没权利干涉,我也理解你。”
这是我的实话。仅仅在妍子离开我这几个月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孤独、自己的身体。何况,让金姨这个奔放的人,这么多年,没有男人的陪伴。
“哎,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再年轻十岁,我还真对爱情和家庭有期望。但是现在,我没有这种奢望了。我只希望快乐一天是一天,你觉得,我这想法正常吗?”
“当然正常。金姨,你如此努力奋斗,如果不能过上舒心的生活,那对不起你自己。你还如此有风度有事业有魅力,如果没有快乐,那只能是你自己有意在折磨自己,我说的对吗?”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多了。终于有一个理解我的人了,庄娃子,你喊我一声姨,看样子是真心的。”
她这话说得真诚,我也受到了感动。
“其实,庄娃子,你的心思我也理解。自从妍子离开后,你就没有建立家庭的打算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听她继续说到:“我们都是一样的情况,原来的婚姻和家庭太好,后来再也不可能遇到了。这就好比看过彩电的人,再也不要委屈自己看黑白电视了。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要找到纯粹的家庭和爱情,是不可能了。即使勉强有一个,也达不到过去那个高度了,何必这样呢?”
这确实是我的心理,都被她说中了。如果说妍子给了我最好的家庭生活,以后再遇到的,不过味同嚼蜡,难以引起我的兴趣了。
“但是,你这样一个人守着空房,肯定是不行的。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不行。我守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忍受。我心理的苦恼,身边亲人至友看到眼里却帮不上,这得靠我自己帮自己。如果不追求长久的婚姻爱情关系,那么,短期的及时行乐,只要不伤及自身,又能让自己快乐,这样的事,是可以尝试的。”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再也不想掩饰了。作为长辈,她都对我推心置腹,我也想坦白从宽了。
“金姨,其实,我也是这里的会员。”
金姨看着我,似笑非笑,然后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庄娃子,等你这话我等了半天了,现在,你才把真话说出来,怎么样?是不是舒服些?”
她怎么这样说,难不成,她早就知道我是这里的会员,只在等我亲口承认?
但是,这话一旦说出来,我的心里确实敞亮多了。内心有秘密折磨的时候,在你最亲近人的眼光里,你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当压力释放,你会觉得非常轻松。世间所有的幸福,不过是痛苦的释放。
离苦就得乐,这是心理规律。
“庄娃子,当妍子如此决绝的时候,你们之间就只剩下亲情了。虽然在法律上有夫妻的名分,但在实质上,你们已经变成兄妹关系,你把她父母认作自己的父母,就已经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事情了。这一点,金姨佩服你。”
“但你毕竟年轻,你身体的需要是现实的,不仅是作为我,你的金姨,就是作为你爸妈,也是鼓励你快乐的。只要这种快乐不伤害你,你就按自己的心愿去做。我相信,你爸妈肯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倒是这样劝过我,你跟他们相处这么深,他们的心思你不用问,你都能够说准。”
“所以,你是会员这事,我从内心来说是理解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会员了。”
金姨终于把她的话说出来了,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一是为自己追求享乐而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没及时向金姨坦白,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逢场作戏进来的,我知道,为了拉关系办卡,这个不用证实,我推测就是这样。你估计没想到,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吧?”
我摇摇头,我真不知道金姨为什么消息如此灵通。
“是小林告诉我的,他原来是这会所的高尔夫教练,他听到一个传说讲给我听,我让他仔细打听一下,一切就清楚了。”
我明白,这个传说肯定与我有关。
“你找了一个年纪比你大的女人是不是?你跟她有关系吗?”
金姨的话完全没有讥讽的意味,有的只是关心。
“金姨,当时找他,也是为了演戏,我不想陪自己的女人,比军队那位领导的女人,年轻漂亮,为了表示低调,我故意找的个年纪大的,估计,这都成了会所的新闻吧?”
“当然!来会所的老板们,都是中老年人,你这样年轻的人来,本身就是新闻,一举一动都会受关注的。况且,你找的这个女人,在会所只是个陪酒唱歌的人,根本没出头机会的,你们这个组合违背常理,所以就成了传说。”
“爸妈到欧洲去了,我在北京的朋友除了双休,也都有正事干,我也是闲得无聊,才到这里来,反正为了讨好领导,我卡也办了,不消费等于白扔,也就来混时间了。找个人说话也好,就这样。”
“嗨!”金姨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背,说到:“你是来找知心大姐的啊,看样子,你心里的苦恼还大于身体的压抑,这不应该啊?你这么年轻。”
我苦笑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要说呢,金姨,我也是想得太多,既要方便应酬,又想找人说话,还要身体满足,我不可能都做得到的。”
“对啊。比如商品,你花钱买的是它最突出的使用价值,如果这东西什么都有点用,什么的用处都不突出,这个商品就不稀缺了,你得到的价值也就不稀缺了,万金油、花露水,不值得你花这么多钱的。”
把任何事情都按商品经济的头脑来计算,这是金姨职业化的一个特点。但是,这个比方确实有道理,我不得不服。
“庄娃子,你读的书比我多,但看事情不如我透。你是被书上的东西束缚住了。你不要嫌我什么都用商品来打比方,因为这就是一个商品社会,只要你对一件东西付钱,就可以把它看作商品。当然,对这件东西的估值,是靠各人的需要而定。适合需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你就值得花大价钱。”
按她的说法,我在这会所付了钱,我得到了订单,这是一种交易。另一方面,我在方姐身上花了钱,我得到了什么?
“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她能够提供的又是什么?这种计较,就是估值的过程。你要做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就必须建立这种为付钱购买的对象,随时估值的习惯。”
为任何购买对象估值,这是正确的啊。
我们反对把任何事情商品化,比如感情比如家庭比如生命等,不是因为它们本身高尚得不能估值。它们不能估值的根本原因是,它们不是购买对象。真正的心灵层面的东西,是不好购买的,所以不能商品化。
但是,我与方姐之间,构成了事实上的购买关系,当然是可以估值的。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金姨真是透脱。
“你需要快乐,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这个人让你舒服甚至激动,你获得了心理和身体上的良好体验,并愿意为此付出金钱。但是,我怀疑,她既然不能给你身体上的快乐。按我对你的理解,她也不能带给你心理上的极大安慰,你在对她的估值中,就会有价值偏差。”
我点点头,金姨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我最需要的东西,方姐并不能提供,估值当然会打折扣。
“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为什么?因为凡事有个过程。你暂时在这个地方能够混下去,除了无奈,肯定有你的原因。我不评价你,只是点醒你。在这方面,你要向我学习。”
“我跟小林,其实就是最简单最单纯的购买关系。他原来是一个运动员,后来退役后没出路,在这里当一个教练,也是没有办法的生路。他离了婚,因为老婆嫌没钱,跟一个有钱人跑了,这就是现实。”
我明白了,这个男人,等于是金姨包养的。这没什么,一个需要男人,一个需要钱,这种交易很容易达到双赢的结果。
“庄娃子,你是不是认为,像金姨这五十多岁的人,就不配有个男人?”金姨问我的时候,这话充满的挑战的意味。
“不,金姨,你有寻找快乐的权利,况且,你也没有伤害别人。任何你情我愿的事,都不值得指责。况且,你如果开心起来,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看着也开心。”
“你这样想,我好受多了。庄娃子,我们在会所的事,是我们俩的秘密,你给我透了底,你心里倒是舒服了。我把这秘密告诉你,也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减轻压力。”
我笑着鼓励到:“金姨,你说吧,我愿意听。”
“他为了讨好我,做任何事情,我想,主要是因为钱。但是,这点钱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况且,我单身一人,他也伤害不了我。他比我年轻,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仿佛回到了青春的岁月,即使我知道这只是个假象。但你想想,这世间的一切,不都是假象吗?”
这种生活哲学结论,让我很吃惊。有时候,我在农村老太太那里听到某句总结,在市场卖菜大妈那里听到的某句言语,简直如智者般通透,哲学得不得了。
我又想起了那首诗:“贫寒书生到公侯,纵使做梦也风流;如今我打黄梁过,要向先生借枕头!”人生如梦,要让这梦做得更加美好些、快乐些,自古皆然。
李白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况人生若梦,为欢风何?”
“我已经这个年纪了,不想亏待自己了。为他守了二十几年,他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她所说的“他”,是知道,是那个给了她最好爱情的人。这么多年,不念念不忘,可见金姨是多么重情义。
“我既有身体的需要,也有心理的需要。他能够满足我这方面的需要,你说,我给他钱,是不是应该的?”
“应该,金姨,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在你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也有些真的感情在里面,这应当可以安慰自己了。”
谁知,金姨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错了,庄娃子。这种事最好不要牵真感情。本来就是假戏,你就不要混淆性质,把它弄得真假不分。你买手机,是使用它的功能,不要管它的包装,对不对?我今天跟你谈的,主要目的就在这。”
话题扯到另一个层面,我就不知道金姨的主导思想了。
“我与小林,是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得到简单的快乐和充实,并不想把这种关系往真感情上扯。如果我跟他产生了真感情,就容易被人利用,这是大忌。买卖不在乎人情,更注重利润,这个你应该懂。”
我又想起白居易的诗:“商人重得轻别离”。现在看来,这句话不是贬义,是褒义。在唐代,就有这么具备职业精神的商人了,怪不得唐代如此发达和辉煌。
“你也应该一样,你是来寻找快乐的,最简单的那种,不应该投入感情。这样,你才能保证有不败之身。以我来说,我的真感情不会再与爱情有关了,因为我享受过最好的爱情。我的真感情中,亲情友情更重要,无法购买的,是你们对我的好。我很清醒,我购买的是服务而不是感情。”
“他给我带来活力和享受,我给他金钱,就这样,不是很单纯直接吗?也许我这个想法,不被社会上的人接受。也许社会上有人骂我不要脸,骂我不知羞耻,但我知道,你不会骂我的,所以,我才给你说清楚。小林这样的人,我可以找十个二十个,保要舍得花钱。但把我叫金姨的人,你,如果离开我,我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了。”
这是金姨重情义的地方,一旦她真的付出真心,她就非常重视。
“你也要一样,不要对那个女人有过多的依赖、同情甚至产生模糊的爱意,因为这种关系是买来的。但是,你刚才说,你们连那种关系都没有,可见,是多么廉价的关系。你愿意停留在这种层面也行,如果你找到更好的对象,你果断抛弃她,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只不过是生意的终止。”
她说了这么多,无外乎两点。一是介绍她与小林关系的性质,取得我的理解。二是告诫我与方姐相处的原则,让我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
“金姨,我和你一样,都是受过感情伤害的人。要早知道是这样,我要找人谈心,不如找你诉苦了。”我笑到,知心阿姨就在身边,我还舍近求远。
“我不当你的垃圾桶,你们年轻人有无限可能。庄娃子,你这么年轻,要走的路还长。今天这个状态,我相信只是暂时的。你有可能找到更好的人,爱你的人。你这么美好的时光,不能耽误在这混日子里,你最好广交朋友,也许能够发现好姑娘,即使不想娶她,但她值得你投入感情,这才是你正经该做的,是不是这样?”
“金姨,我现在还没这个心情。”我承认,妍子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小池的事,我已经在内心中作了告别,我不知道我今后能不能有真爱,至少,现在,我还不行。
“行,你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爱怎么混就怎么混吧,前提是,只要你开心。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提醒你一下。”
我端正了坐姿,作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莫那么严肃,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严肃的事情。”金姨笑到:“我这个年龄,已经近黄昏了,我只不过是借用这个男人,充分享受最后的晚霞。你还是朝阳,未来或许有如日中天的时候,所以,要保持好朝气。”
“在这个会所,有一种暮气,来的都是中老年人,其实很不适合你这个年轻的人来。你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逃避的地方。今年在这里玩过了,明年来与不来,都行。反正,不要把这地方当成你长久的基地。我把这地方称为中老年俱乐部,所以,你会成为这里的焦点,是焦点,就容易处于险境。”
这个我明白,回想何部长跟我说的那话:“今后大型活动,要积极参加。”我就意识到,这个圈子里,最缺乏我这样的年轻人。金姨说的焦点,是这个意思吧?
“你还年轻,社会经验不丰富。这些老油条,是最没廉耻和底线的,权贵们为所欲为,把朋友卖了,是他们的家常便饭。只要有一个好价钱,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人。你没必要主动跟风,到这里越滑越深。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在生意上有新的玩法,估计过几年会大量出现。我们这年纪是跟不上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跟上这个潮流。”
她所说的,我觉得是李茅的那种玩法,利润率奇高。再就是王班长那种玩法,视野极宽。
“金姨,这方面我也在尝试。在非洲,手机生意好得出乎意料,我也有这种感觉。”
“对了,在事业上,你已经开始进步了。当然,你尽力维持温州工厂的感情,我是知道的。那个厂的存在,利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爸妈的心血。”
当然,我家的事,金姨是非常了解的。
突然,金姨望着我,笑着问到:“这会所,你既然来都来了,为啥不找个年轻漂亮的跟着你,非要找个大姐?你是不是有这个爱好?”
这事不太好解释。要说我爱大姐,这不是我找方姐的原因,因为方姐的存在,纯粹是为了我的应酬。但是说我不爱大姐,那怎么解释我跟乔姐的关系?
“我不知道,金姨,我没你老练,没你分得清,我自己也没细想过。”
“算了,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不管你了。反正,你总不能花了钱,找罪受吧?”
笑了起来,她也笑了起来,我们虽然辈分不同。如今我们像忘掉交一样,几乎在最隐私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我们就像两个小偷一样,一同一个场所作案,互相惺惺相惜,彼此心照不宣。我有一种感觉,我和金姨,在这个会所,还会有更多的交流。
此时,我有着巨大的安全感。这个安全感是金姨给我的,她这样一个明白透脱的老江湖,随时的提醒和保护,会让我在摸不清水性的时候,教会我游泳。
这几个圈子,是个巨大的江湖,作为在最黑暗江湖滚出来的金姨,红道黑道最残酷的一面,她认识得非常清楚,她就是我这方面的导师。
对于乔姐我张哥的事,我今天没给她说,但我稍微宽心些。如果此事涉及到麻烦,我再问她,她肯定有办法对付的。
同盟的力量最强大,况且,这个同盟,根本就扯不散。
我正这样想着,金姨突然提出一个要求,把我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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