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酒桌文化很复杂。
复杂到什么地步？复杂到酒桌文化不是酒文化，因为中国根本没有酒文化，酒桌上的拿一套不配称为酒文化，中国人喝酒从来不关注酒，只关注喝酒人，他们把绝大部分的精力花在喝酒人身上，最多考虑这个酒的味道好不好，恐怕从没有人在酒桌上讨论过这个酒的口感、工艺、厂家、产地以及包装等等。
很显然，现如今王强正遭遇这样的“酒桌文化”。
李书记和张镇长无比热心地一次次敬酒。
“小王，来来。”
“老哥敬你一杯。”
“我干了，你随意。”
尤其是张爱国，从未有过的热情，都自称老哥起来，可想而知态度有多热烈。
重生回来的王强这具身体还没经历太多酒精考验，有点不胜酒力，但他太注重场面，别人敬酒不能不喝，不多时，喝的有点多了。
这不，李旺亮书记又举着杯子来敬酒了，“小王，走一个？”
王强喝的面红耳赤，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没，没问……”
“诶，小王喝的有点多了。”秦小慧按住王强拿酒杯的手，笑眯眯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既然小王一直喊我小慧姐，那么我今天做一回姐姐该做的事情，李书记，我替他喝了成不？”
张爱国喝热的已经只剩一件针织衫在里面，他凑热闹插话道：“弟妹，不是做老哥的说你，咱们李书记敬小王，你半路拦截不太好吧？除非……对，除非你主动喝三杯，再替小王喝。”
王强哪好意思让秦小慧帮自己喝那么多，“小慧姐……”
“没问题。”话没说完，秦小慧便站起身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再次倒了两次，都是很直爽地喝下去，第四杯的时候，她脸颊微红，举起道：“李书记，这杯酒是我替小王喝的，干了。”然后又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小慧姐。
你……唉，你何必呢。
王强心中微微感动，哪怕知道秦小慧觉得这一次自己借五十万给陆大海想感激挡酒，但是连续喝下四杯高度酒，他依旧被秦小慧感动到了，这个姐姐从认识开始便一直很照顾自己，嗯，就是有时候**自己有点尴尬，但是王强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好。
“爽气。”李书记伸出大拇指，也一口干了，看向陆大海，“老陆，你媳妇没话说，一个字，好。”
陆大海喝的也不少，胖乎乎的脸露出笑容，哈哈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有三件。”
王强好奇地看过去，“三件？”
李旺亮也颇为好奇道：“说说？”
张爱国和王晓琴都瞧了过去。
“第一，我爸妈去世的早你们都知道。”陆大海摸了包香烟出来，递给李旺亮和张爱国，嘴里道：“我从十五岁自己打拼到现在，从来没有比别人差过，虽然暂时欠了点钱。”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欠那么多。
王强和众人点点头，尤其是王强知道陆大海后来凭一己之力将一个破厂弄到上市，没想到家庭条件那么苦，确实不容易。
“第二。”陆大海叼了一根烟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打了个酒嗝，咳嗽了两声，“我，咳咳，我娶了个贤内助，不仅长得漂亮，工厂管理上也帮了我不少。”
众人看向秦小慧，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陆大海在拍自己老婆马屁，只有王强稍微知道点，秦小慧确实有点能力，至于多大能力他也不太清楚。
“最后嘛。”陆大海咂咂嘴，伸手对着王强，“我能和小王又是亲戚又是朋友，他啊，是我生命里的贵人，这次我以为度不过难关了，他借给我五十万，唉，这份情真不知道怎么感谢。”
秦小慧低着头拨弄了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
得，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酒桌文化上。
王强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
可李书记和张镇长还赞同上了。
张爱国深以为然道：“是啊老陆，你要好好感谢感谢小王。”
“嗯。”陆大海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利息他不要，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小王，我和你说说看，你别拒绝。”
哪怕喝多了，王强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你先说说看。”
“是这样，利息你不要，我呢，就琢磨，要不让点工厂股份给你。”陆大海怕王强打断，急急忙忙把完整计划都说出来，“我那工厂股份不值钱我知道，不过欠条上我写的还债期限是三年，所以我想来个明股暗债，签订个双向合同，要是三年后，我厂的股份价值超过五十万，到时就按照这个股份的实际价值来还你钱，要是那点股份低于五十万，我就还是按照五十万来还债，你看行吧？”
王强摇摇头，婉拒道：“陆老板，说起来你还是我亲戚，只不过我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真没有想过回报什么。”
“我心里过意不去啊！”陆大海颇为感慨道：“五十万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你让我心安理得拿你这笔钱行不行？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掏心掏肺说一句，要是三年后我还不能把厂搞得有声有色，还你五十万，因为到时我肯定没钱，不打肿脸充胖子，可要三年后我把厂搞得很有起色，有钱了，你这份恩情，还能让我藏在心里一辈子？”
秦小慧也劝道：“小王，老陆说得不错，你想让咱们欠你一辈子呀？”
其实陆大海说的确实在理，包括李旺亮和张爱国以及王晓琴都那么认为。
他们左一言右一语都游说起王强。
抛开利益关系的话，大家确实都是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自然向着理。
王强一瞅这个架势，知道今晚不答应下来很难收场，再则要是陆大海三年时间经营得不好，依旧只要还五十万债，经营得好可能会多还点，王强虽然不想要那个钱，只是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总不能让陆大海夫妇欠自己一辈子人情吧？
自己不喜欢欠别人情。
难道别人就喜欢欠人情了？
更何况人情就是相互往来，今天你给我一个人情，明天我还了，以后关系越来越好，王强挺喜欢陆大海和秦小慧两人，在众人轮番劝导下，他终于松口了，“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一句说一句，这个股份不能给我太多。”
“我又不是傻子，太多也不可能给呀。”陆大海笑着说道，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百分之二十，你看行不行？”
王强摇摇头，“太多了，你意思意思，给百分之十就行，收回股权的期限定三年。”
“我厂的实际价值之前让人评估过，大概一百八十万，你借我五十万，按照加减除法都能得出最少百分之二十几的股份，我给百分之二十已经很少了，你甭拒绝，再拒绝哪怕我破产，五十万都不用直接还给你。”陆大海很坚决道。
秦小慧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王强，认真道：“你和老陆相处过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他认真的脾气吗？你也不希望他真的破产，你家小慧姐跟着他过苦日子吧？”
夫妻俩简直是软硬兼施，好似自己不答应下来誓不罢休一样。
王强没辙了，苦笑道：“行吧，小慧姐你都拿自己的幸福来说事了，我再拒绝好像显得太矫情，百分之二十就百分之二十。”
陆大海如释重负一般大喜，拿起酒杯道：“这样才对嘛，来，我和你单独喝一个，哈哈。”看得出来，他是真高兴。
王强也举起酒杯，再次一杯喝下去。
今晚喝得很多很多，这杯酒下去，他感觉身体和意志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好像醉了。
即便神智不太清醒的状态下，王强依旧感叹自己交了个好朋友，到了二十一世纪后，很多人恨不得坑死朋友，恨不得多占点便宜，什么朋友之间欠债不还的新闻屡屡登上电视、报纸，甚至网上还出现段子调侃这种事。
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但陆大海和秦小慧不一样，他俩生怕自己不能还债一样，竟然愿意拿出工厂的股份抵押，这年代还真是浮华和纯真并立，浮华的人绞尽脑汁空手套白狼，纯真的人掏心掏肺，譬如现场的场面。
王强忽然想到《海绵宝宝》里派大星说的一句话：知识代替不了友谊，所以我宁愿做一个笨蛋也不愿失去你。
他迷失的理智告诉自己，金钱代替不了友谊，所以我宁愿做一个穷鬼也不愿失去最真的朋友。
至于和陆大海夫妻俩的友谊能不能像陈年老酒那样越存越香，王强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别人不辜负自己的同时，自己也不能辜负别人对自己的信任，生命洗涤不尽岁月的铅华，相遇，相识，相知，短短几个月时间，说短很短，说长不长，但王强却见证了自己和陆大海夫妻俩友情增长的痕迹。
记住了。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友谊，希望不会被时间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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