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寺时,他把随从全都留在了寺外,这是他多年来的规矩,每隔些日子,他便会找个清静的时候,独自走进永济寺,少时半日,多时一日,又独自施施然走出来。
阿川等人早已司空见怪,因此没有多问,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寺外一个专做香客生意的小茶寮里喝茶,热气腾腾的大碗茶,捧在手里还没喝就觉得暖和。
四周万籁俱寂,霍江侧倒在石径上,他的身体和山石融为一体,都被大雪覆盖,若是没有走近细看,远远望去,只会当他是一块盖上雪的大青石。
这样的天气,就连寺里的僧人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霍江想笑,但是眼中却只有泪,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早就该死了,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他已经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有泪淌下,睫毛上结了冰,就像是多年未曾敞开的房门,锁头锈迹斑斑,即使有钥匙也难以打开。
霍江渐渐地进入梦乡,一片冰晶之中,那穿红衣的女子渐行渐远,终于变做白雪中一个红点,如同心口的那抹朱砂痣。
“醒醒,别睡,快醒醒!”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阿川找过来了?为什么要找他,让他自己静一静不好吗?阿川也和他一样,年纪越大话便越少......
“你再不醒会冻死的,快醒醒!”阿川还在叫他,不对,这不是阿川。
阿川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会还是少年人的声音?
霍江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钧之重,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清醒过来。
他面前是张放大的脸,一个少年正在瞪着他,看到他忽然睁开眼睛,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些吃惊,但也就是眨眨眼睛,便笑着说道:“会睁眼就好了,行了,你死不了。”
少年有张陌生的脸,他似是很爱笑,笑起来时,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即使是站在阴沉的雪天里,都让人感觉似有阳光从阴云里透出来。
霍江没有再说话,任由少年拍去他身上的冰雪,向他背起来,大步向远处的禅房走去。
一路上,少年不停地和他说话,霍江年轻时去过关外,他听人说过若是有人快要冻死了,一定不要睡过去,否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听说关外才会下大雪,没想到京城也下雪,对了,你一定没有去过关外吧,否则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雪去爬山了。”
“你们京城的人有什么好爬的,光秃秃的。”
“大叔,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霍江冻僵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说了一个字:“在。”
少年听到他的回答,心情不错,居然唱起歌来,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声音难听的时候,时粗时细,可他却唱得很开心,只是霍江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他知道,这是闽南话。
这个少年来自福建。
福建......
霍江心中一动,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会是和那家人有关系的,那家的男子会打仗,会杀人,却肯定不会唱山歌。
少年尚未长成,个子虽高却并不魁梧,可是力气却不小,背着一个人仍然脚下如风,当霍江又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禅房。
有小沙弥跑过来帮着少年把霍江抬进屋里,有人端来火盆,少年手脚麻利地给他脱去身上的衣裳,又让小沙弥去取白酒,小沙弥为难地说:“施主,佛门之地哪有酒水啊?”
少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那就去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买酒就是救人,你若是不去就是害人,佛祖会惩罚你的。”
小沙弥吓得差点哭了,接了银子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掉头,他要去问师傅,哪里才能买到酒。
霍江身上的衣裳已被少年扒得精光,厚重的棉被盖到身上,可他还是冷得发抖。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事,你撑一会儿,酒来了就好了。”
听说寺里有人快要冻死了,僧人们不敢怠慢,永济寺外不远便有专做香客生意的馆子,虽说佛家戒酒,但是这些馆子多多少少也都卖酒,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先前的小沙弥便和两位青壮僧人抱着几坛酒走了进来。
少年拍开泥封闻了闻,酒是烈酒,炕上的人也还没有冻死,刚刚好。
久违却又熟悉的酒香溢入鼻中,霍江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阿川的声音,他想可能是和尚们去买酒时,惊动了正在寺外等他的阿川吧,知道自己的人来了,霍江安下心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他看到屋顶绣着花鸟鱼虫的承尘,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
这不是寺院,这是他的家,原来他已经回到东府了。
他叫了一声阿川,阿川立刻跑了进来:“大老爷,您睡醒了,饿了吧,小的让灶上煮了粥,一直温着呢,这就给您端过来。”
霍江坐起身来,四肢自如,想来他没有大碍。
他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川道:“寺里的方丈大师亲自给您号脉,说您没有事,睡醒便无妨了,可您醉得厉害,小的觉得您留在寺院里终是不妥,便自作主张雇了马车把您接回来了,雪虽然停了,可路上很滑,您到府里时已经是二更时分,说起来也巧,路上居然没有巡城的。”
霍江叹了口气,按理说越是雨雪天气才越是要防止贼匪趁机出没,可是二更时分了居然没有巡城的,这是京城但就如此,地方上恐怕更加混乱。
他这才细想起阿川说的话,问道:“你说我醉得厉害?我没有冻病?只是醉了?”
阿川笑着说道:“是啊,真是菩萨保佑啊,不过方丈大师说也多亏了背您回去的那位小哥儿,晓得用白酒给您驱寒,不但让您喝了半碗,还用白酒给您擦了身,否则您非要受寒不可。”
霍江皱起眉头:“那个少年呢?可曾留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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