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山上,日头渐高,多尼的郡王大旗在视线中亦是渐行渐近、渐行渐远。囀
多尼过后,仍有连绵不断的八旗军自山下的小径穿行。李定国目视着山下清军的行军队列,心中不断地估算着清军的兵力,只是越看下去、越算下去,就只觉得清军的数量便越是超乎了他的预计。
清军和他的这支明军是不同的,由于云南各地还有大量的明军驻防,清军一路追来,为了确保粮道的安全肯定是要在沿途的府县屯兵维持的。从昆明到楚雄再到大理再到永昌,这一路下来何止千里,按理说清军的规模会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缩水,所以在战前的谋划中,他预计清军的规模应该在三万上下。
这个数字也同样得到了众将的认同,他们根据粮道和其他明军的驻防区域将心比心过后,得到的数字也都是在三万上下浮动。区别,无非就是对于清军会在诸如昆明、大理这样的必将成为枢纽的府县驻守多少部队,以及是派遣八旗军、藩兵还是绿营兵驻防,对这些还存在着一些不同的意见。
但是,眼下的这支清军在数量上远超于他们此前的计算。光是这些八旗军,在那支灭国大军的八旗军的占比便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比例,清军留在昆明等地的八旗数量搞不好只有两千到四千而已,其余的全都追过来了。
而且,现在还没看到吴三桂的藩兵和绿营兵的旗号,如果他们也是这么个比例的话,那么这一战清军的参战人数很可能会在四到五万之间。
“这一遭,正是一次性打垮鞑子的大好良机!”
想到此处,李定国不由得热血沸腾,这样程度的兴奋,回想起来还是当年在衡阳伏击尼堪时才有过的,但那一遭也不过是围歼了尼堪身边的那百多个军官和侍卫罢了。而现下,却是数万清军已入瓮中,叫他如何不兴奋?囀
清军中军的行军速度较之前锋要慢上不少,究其原因却是多尼麾下除了满蒙八旗外,还有不少汉军旗的牛录。这些牛录携带的火炮虽说口径和重量都比较有限,但仍旧拖慢了清军的行军速度。
对此,他有的是耐心,并不会因为战果预期变大而随之变得心急火燎。只不过,清军中军的后队刚刚抵近到磨盘山下,殿后的吴三桂连影子还没有呢,一声号炮在这个寂静的山岭中突兀的响起,使得捉鳖人和鳖无不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山中隐约传来了炮声,余佑汉却无暇多想,他已经鏖战了多时,身上又多了两处箭伤,一处还是在左腿,而另一处是在锁骨之上,他当时哪怕是闪躲得慢上半秒,便不可避免的会被那雕翎箭一箭封喉!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也添了七八处伤口,有一半是那个前锋校在死前造成的,其中的一刀在他的右脸颊上,直接给口腔开了个窗户出来,以至于他现在的每一次呼吸,漏风的脸颊都是一次腥甜的痛楚。
更加致命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拼杀,他的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而剩下的这两个前锋营兵显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并不着急对他施以杀招,而是反反复复的消耗着他的体力,摆明了就是等他体力不支之际再行下手。
以一敌十,凭借着对手最初的骄横轻敌和怒不可遏,余佑汉前后干掉了半数的对手。但剩下的那五个人却也迅速的吸取了教训,并且采取了步兵列阵而战的方式对他一个人展开进攻。
历史上,满洲八旗的战绩本就是多以先行下马步战,在击溃对手后再行上马追击。这些长期从事渔猎、农耕工作的蛮夷其骑术、骑射、骑战比之游牧的蒙古人都要逊色良多,无非是靠着从明军那边缴获的甲胄和铁质武器,才得以降服了那群被明廷例行两百余年的武器禁运下已经退化到了皮甲加破铁片子的蒙古人。但是,他们的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战法也很是灵活,一旦发现策马冲杀对其效果不佳便立刻改变战法。囀
此刻,他们仍旧在反复消耗着余佑汉的体力,每一击都有对其造成杀伤的可能,但每一击也都不会将力用到极处,迫使其对他们的攻击做出反应的同时,也在尽可能避免被其抓到破绽。
这都是用命换来的经验,记得刚刚入山时,他们是十一个人的编制为大军探路,中途有一人返回报告栅栏之事,却仍有十人之多。但是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在这么个家伙面前逃回去的概率太低,而且前锋校已死,满清的军法更是断了他们的退路,此刻唯有将余佑汉斩杀于此,并将那卢桂生带回去才有可能将功抵过。
消耗体力的工作仍旧在进行着,虽说他们的体力也同样在消耗,但毕竟是以二敌一,前后夹击之下,对手的体能只会消耗更快。而且不似这个可怕的对手,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处——但凡是被苗刀碰到的,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他们仍旧可以继续战斗,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体状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余佑汉的呼吸愈加粗重,动作也愈加生硬、迟缓,胜利已在眼前不远。奈何隐隐约约的炮声愈加密集,他们也同样不能继续再耗下去了。瞅准了机会,二人一个持枪猛刺,一个举盾侧劈,瞬间便将余佑汉闪展腾挪的空间封了个彻底!
血战多时,他的体能早已耗尽,全凭着那股子精气神儿才硬撑到现在。只是随之时间的推移,身上伤口的痛楚感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到现在甚至就连未曾受创的肌肉、关节也开始出现了痛感。动作愈加迟缓,反应亦是愈加迟钝,甚至就连精湛无匹的刀法也开始走形。余佑汉很清楚,他已经达到了极限,是胜是负、是生是死,便在这最后的一口气了。
面前是长枪直刺,背后是盾顶横劈,此刻,只见他竟无视那快逾奔雷的寒芒,身体急速转向,将背部面向了那手持长枪的前锋营兵。
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顾名思义,长枪直刺对于身体造成的伤害远胜于单手刀的劈砍。余佑汉此举着实不合乎常理,可也就他转身的同时,苗刀也借助着转身的惯性与双臂的扭转,从刀锋正对当前如围绕着身体画圆一般飞快的自左侧闪向了右侧,刀身重重的磕在了即将入肉的枪尖之上。囀
长枪余势未尽,轻而易举的刺破了他的衣衫,顺势在他的腰背之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出来。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在苗刀转到身体右侧的瞬间,双手手腕扭转,竟一刀劈向了另一个前锋营兵。
“咚”的一声,苗刀势大力沉的砸在了盾牌之上,那力道让那前锋营兵只觉得左臂的骨头都是为之一酥,连带着整个人都倒退了两步出去。
此正是面前的对手立足未稳之际,可余佑汉却并没有穷追猛打,反倒是站定了身子,以颈部为轴,苗刀未开刃的后部刀身绕颈而过,顷刻间便将正握的右手刀换作了反握的左手刀,狼腰向后一扭,顺势扫向了身体右后侧的方向。而后,更是看也不看,转过身便再度冲向了那个持刀盾的前锋营兵。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待刀盾兵站稳了身子,再看去,他的那个同伴已然将长枪丢在了地上,一张大口张到了极处,两粒眼珠子也仿佛要脱眶而出,一双大手死死的扼住脖颈,若不是还能看到鲜血正在从指缝中呲出,乍一看还以为其人是有意生生掐死自己。
长枪手倒退了两步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而此时,余佑汉也已然冲了上来。苗刀大开大合,每一次的招架、格挡都仿佛是倾尽了全力,可是每一击过后,下一击又仿佛力道更重了一层。
很快的,那前锋营兵的腰刀便被崩飞出去,只得双手持着盾牌的把手,死死的抵住一次次的劈砍的同时,步步后退。
然而,一连数次的力劈华山过后,就在其凭着肌肉记忆向着此前那数刀同一方向硬顶的电光火石之间,余佑汉腰、背、臂、腕同时发力,化直劈为横扫,刀光一闪而过,就连时间都仿佛是定格了一瞬。囀
下一秒,盾牌带着两节断臂掉落,前锋营兵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紧接着身子前倾扑倒,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余佑汉的脚前。只有那双至死仍不可瞑目之中,写满了不甘二字。
再也支撑不住了,当首级撞在了他的右脚,竟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似的,余佑汉的双腿亦是一软,他下意识的仍试图要用苗刀撑住身体,但却还是丧失了平衡,就连此前如抠死在刀柄上的双手也无力将其松开,整个人侧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侧身倒地仍未重新构筑起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一倒,便成了仰面平躺。如一架漏风的破风箱般喘着刺耳的粗气,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是要将肺里的所有空气全部呼出去一般,涓滴不剩。甚至,每一次呼吸,眼前的一切也同时在明暗之间反复。
终于,在数息过后,余佑汉的意识彻底恢复了盘古开天前的混沌。而就在光熄灭的刹那,从山间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炸声在他的识海之中激起了最后的一丝涟漪。
“晋王殿下,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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