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进军路线,耿继茂咬牙切齿的提及此事,岂料迎来的却是喀喀木的一脸蔑笑:“靖南王爷是长贼寇志气,灭咱们八旗的威风。说句不中听的,本帅跟着太祖、太宗打下过的坚城都数不过来了,也没见几个里面的蛮子见了满洲八旗的旗帜不丧胆的。”
喀喀木如此说来,其人的副手噶来道噶当即便是做出了附和。二人话里话外,无非是明军凭坚城也就欺负欺负藩兵罢了,碰上满洲八旗一样没用。倒是耿继茂,被陈凯那厮吓破了胆了,现在连打上一次都不干了,实在是丢人现眼。
“靖南王爷若是不愿去,就把藩兵交给本帅,反正您的身子也不好,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想起耿继茂的老爹耿仲明当年就是因逃人案被吓得自杀的,喀喀木对于这个小王爷就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尊重来。满洲八旗自视甚高,已有了满万不可敌的说法。虽说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就只有两千多的满洲八旗驻防,他更是只带了一半来,但是就凭陈凯,他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喀喀木如此,靖南藩自耿继茂以下的众将无不是怒火中烧,奈何面对的是满洲八旗,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尚可喜却是斩钉截铁的对喀喀木道了一句话来,当即便将那几个满洲将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并非是靖南王爷高看了贼寇一眼,那个姓陈的确有几把刷子。那两座堡垒,本王也派人看过了,是真的不好打!”
尚可喜的分量自然不是耿继茂所能够比拟得了的,此言既出,想起尚可喜刚刚击退了李定国的战绩,喀喀木和噶来道噶二人对视了一眼,也未有继续对靖南藩加以嘲讽,而是认真的听起来意见来。
“那么按照平南王爷的打算,是该从何处进兵?”
喀喀木问及,尚可喜亦是胸有成竹,指着地图上潮州的中北部一处河流交汇的所在便厉声喝道:“三河坝,就从这里突破贼寇的防线。”
明清在粤东的分界基本上是按照莲花山脉的走向而成的,明军除了莲花山脉以东的区域,更是占据了大埔、平远和镇平三县,其中后两者由于距离明军的核心占领区较远,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土豪、乡绅们主事,大概可以算是打着明军的旗号来骑墙罢了。
莲花山脉,明军可以凭险而守,控制了潮州这些年,明军在山脉的各处隘口也都修建有军事设施。虽说,棱堡就只有螺河之畔的那两座,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凭借着险要的地形修建的,清军想要突破是非常困难的不说,更重要的在于大军东进,就凭那些山间小道粮草都是极难运送上来的。
军无粮则散,饶是喀喀木狂傲,但是毕竟只有一千满洲八旗,而且他也不打算用真正满洲当炮灰,就不得不琢磨关于能不能速胜,会不会因为粮草跟不上而导致军心动摇的问题来。
但是此时此刻,作为广东的地头蛇,尚可喜指出的此处却是莲花山脉的一处断口,河流在此交汇南下,只要突破了三河坝城,便可以顺流而下,直取潮州腹地,远比钻山沟子,或是直面棱堡要强得多的。
“另外还有一事,有消息指出,潮州总兵郝尚久那厮吃里扒外,与逆贼陈凯暗通款曲……”
“那就干脆连那姓郝的一起收拾了!”
广州这边在前不久得到消息,说是如今占据惠州府东北部和潮州府西北部的潮州总兵郝尚久阴谋反清,不光是与李定国有联系,更是正在与陈凯安通款曲。甚至用坊间的话说,如果尚可喜没能这么快的击退李定国的话,估计郝尚久现在就已经造反了。
喀喀木对此满不在乎,作为副手的噶来道噶亦是如此,甚至就连尚可喜、耿继茂等人也无不是对于这个没有坚城、没有险要却还敢作死的墙头草存着不加掩饰的轻视。
“万一这是陈凯制造的谣言,就等着咱们逼那姓郝的造反……”
这是个问题,但他们也并不在意,关键一点在于,郝尚久朝中无人,就算是这是假的,郝尚久被他们逼反了,只要是反了也就是清军的敌人了,他们将其剿灭自是有功无过。
“最好再调些绿营兵过来。”
绿营,就他们看来就是炮灰。众人互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便举了周边几支看上去还算能战的部队出来,由尚可喜、耿继茂和喀喀木联名抽调到广州待命。
廉州总兵郭虎所部三千战兵、高雷总兵高进库所部三千战兵、南赣参将孔国治所部一千六百战兵,外加上两藩抽调的上万的藩兵和喀喀木的八旗军,总兵力不低于两万,比之粤东战场上只有不足一万的明军是要超出一倍之多的。
大军在这八月里迅速的集结开来,哪知道,调令派过去了,众将开始拔寨启程,前往广州汇合,尚可喜和喀喀木却率先接到了清廷的圣旨,其内容竟然是严令他们不准对郑成功、陈凯二人的代表的闽南、粤东的明军展开攻势。另外,喀喀木所部八旗军还要回调江宁。
说白了,这一次就算是白跑一趟!
………………
历史上,喀喀木所部抵达广州时,同样面临着李定国早已被尚可喜击退的局面。于是,清廷派遣喀喀木配合广东清军进剿反正不足半载的郝尚久,从而酿成了潮州之屠——那场十万人被无辜杀害的惨剧。
从军事层面上分析,那一战,郝尚久所部不过数千兵马,无非是李成栋的旧部加上本地的新卒罢了。而清军那边,喀喀木的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从征的汉军旗兵是其一,靖南王耿继茂的藩兵为其二,另外还有郭虎、高进库和孔国治所部的从征绿营,以及吴六奇、许龙、苏利乃至是蔡元之流的潮州本地土寇。加一起,说清军总兵力在三万左右都是往少了说的,那本就是兵力极度悬殊的一役。
根据记载,当时郝尚久是有向郑成功求援的,郑成功接到求援后也一度进入潮州。后来郑成功退兵了,也曾留下部将陈六御统兵,只是陈六御也没能做些什么,直到潮州城坡后便撤军了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兵力悬殊,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郑成功历经凤巢山惨败,以及虽然取胜可损伤也不小的海澄之战,正是急于恢复实力的时候,自然是对那个墙头草报之以爱莫能助的态度。
所幸的是,比起那段历史,如今吴六奇、许龙、苏利三人皆已不在,清军一见面就少了上万的本地绿营和土寇作为依靠。
这些年下来,有陈凯的襄助,郑成功的实力远比历史同期要强大。甚至仅仅说如今的粤东战场上,陈凯节制的明军虽然还只是那不足万人的规模,比起闽南是少之又少的,但是比之当年的郝尚久却是要强出太多的。此消彼长之下,陈凯自觉着与清军的兵力差距应该还是存在的,但是并非不能抹平的,只要郑成功那边能够把机动兵力都调过来,明军在粤东战场上的兵力其实还是会占据优势的。
正因为如此,八月初,陈凯获知了喀喀木所部进入广州的消息便立刻向郑成功要求援军。
清军的进军方向,无非是三河坝和海陆丰两处,这是地理环境决定的。前者不提,后者嘛,说起来,来的话,固然更好,无非是再碰个头破血流而已。,可是按照正常的思维,就算是一只狗被同一根棍子打了两次,它也该知道躲了,更何况是尚可喜那等不沾毛都比猴精的家伙。
是故,求援的同时,陈凯也将始终集结于陆丰、碣石卫一线的粤东明军主力回调潮州府城,以策万全。当然,万一清军真的退化得连狗都不如了的话,陆丰那边,棱堡摆在那里,明军有船,顺流而下,再走海路,估计清军营寨还没扎好大军就已经回去了,同样是稳如泰山。
至于援兵,反倒是最不用担忧的。实力更强不提,只说这粤东明军与闽南明军其实都是郑氏集团的人马,与当年的郝尚久可是截然不同的,自然是不会放着不管。
有了这层保险,陈凯不仅仅是调兵遣将,更是继续着他在潮州的开发工作。
首先的,此番邝露回到广东,陈凯暂且不打算再派他出去了。至于新工作,他也早已是想得清楚了,那便是由邝露开设一家报馆。只是不同于更多针对在职官员的邸报,这份报纸是面向大众的,用陈凯的话说,就算是赔钱也要办好了,总要让治下的百姓能够对明军的努力有所了解才好更大的激发民众的抗清热情。
“竟成,这报刊取个什么名字?”
邸报是不能用的,那是更加官方的东西。陈凯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广东民报”四个字,嘴角上撇过了一丝意犹未尽,便就此交给了邝露。
“现阶段,还没必要太过旗帜鲜明的把咱们的立场亮出来,只要能够形成基础就够了。”
报社的事情,陈凯就交给了邝露,一如他早前将复合型农业以及番薯种植的事务都交给王江是一样的。
前者刚刚开始准备不久,后者则已经进入了轨道。此时此刻,府城之内,新成立的农业劝业所正式挂牌成立,内里面王江正在按照他确定下来的如桑基鱼塘、稻田养鱼,乃至是番薯种植的相关知识培训宣导人员,丝毫不比那同在城内的府学、质测学堂要冷清,甚至反倒是还要热闹几分。
不过,正如陈凯早前与王江商议时所见的那般,这等事情还是要等到农闲时才会正式开始,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现在却也不急。倒是与邝露商议过后,二人直接乘着马车出城,在城外山阴出处,由海阳县衙划出的一片官地上,围墙盖起,内里新建起的一间间房屋都是尽可能背光的。直到二人进入其间,才见得一排排泥盆里面,湿润的泥土中钻来钻去的蚯蚓,显得份外的恶心。
“密集恐惧症的人是干不了这活计的。”
嘴上挂了个邝露听不太明白的词汇,饶是陈凯早前有过试验也不太受得了一堆蚯蚓从彼此间爬来爬去、钻来钻去的场面。但是,随着工人用饲料将蚯蚓引出泥土,一把把的抓进了木箱子后离开房间,二人也知道,那将会是送往一里地外的养鸡场的,那里饲养的鸡每日食用这等“高蛋白”食物,长势自是并非那等寻常农家散养的所能够比拟的。
“真可惜没有激素,否则三十天出栏的肉鸡大量供应市场,估计都可以成为支柱产业发家致富了吧。”
脑海里闪过了如此典型的工业化缺德思路,陈凯莞尔一笑,随即与邝露言道:“蚯蚓可以喂鸡,养鸡场产出的鸡肉和鸡蛋则可以供给军队,如此将士们的营养摄入更佳,士气也会更为高涨。而鸡粪混搭其他饲料可以用来喂养蚯蚓,蚯蚓不光是可以松土,其粪便也可以用来肥田,可谓是一举多得。”
养殖过一段时间蚯蚓的泥土,那些更换下来的自然是不会就此扔了。陈凯以超低价售卖给附近农户,这样的他们就可以在粪便的收购上少些投入。虽说是还无法彻底取而代之,但是也总好过任由“哄抬粪价”的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总会有一份遏制的效果。
“现在粪价已经开始回落了,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大军移驻府城的功劳。”
因为粪价上涨而导致的菜蔬、粮食以及肉类价格上涨,邝露回来后多次听陈凯和王江谈及,多多少少的也是知道些的。但是此时此刻,听了陈凯系统化的讲述,当即便厘清了其中的头绪,如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竟成,你的这些胡思乱想,实在是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卖腐之徒要来得有用得多啊。”
邝露拊掌而赞,笑着说出了这番话,然而话音未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便向陈凯问道:“那为何不用养鸡场的肉蛋去发卖市井,一来一回,不是既可以压低市面上的肉蛋价格,又可以丰富将士们的食谱吗?”
说起来,邝露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肉蛋是一回事,府城临江,鱼类本就是不可或缺的,再加上猪、羊、鸭子之流,那边不仅仅是鸡肉和鸡蛋那么单调的了。
陈凯不知道邝露有没有混合搭配膳食的思路存在,但是他有他的思路在,这一点倒是不好改变的:“农家不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家中养些鸡,下了蛋也是一笔额外收入,总能让日子更好过些。我的办法是如同是制造成衣那般规模化的生产,对寻常农户,现阶段还是冲击得越少越好。”
邝露是富贵人家出身,对此不甚了了,不过此刻听了陈凯言及,亦是不由得点头表示认同。小农经济在后世总是附带着一些贬义词汇,但是真的工业化冲击,对于百姓的影响很多时候反倒是不美的。虽说工业化是必由之路,奈何现阶段陈凯的主要目标是在于抗清一事上,有些会激起民愤的事情暂且还是要收敛着些的,哪怕是大势所趋。
“有此仁心,竟成已超过绝大多数的进士、举人!”
“湛若我兄,这话可不好乱说,会遭人嫉恨的。”
二人相视一笑,旋即便把臂离开了此处。回到巡抚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邝露早早便回去准备报社的事情,陈凯这边则还要处置公务。
这一忙,直到了临近下值的时候,一封书信送至,陈凯看过之后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旁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郑成功同志这捎带脚的阴了尚可喜一把,可是替我省大事了啊。不行,这档子事情,我也得掺和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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