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数人因夹带舞弊被匆匆带走,又是一番的鬼哭狼嚎,身边的书生也又是一阵的有辱斯文云云。
好不容易与一众考生鱼贯入场,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批进入不同的四间考场,又在门口接受了一次检查。
除了感叹考场森严,沈康再无一言。
重新披上因为被检查而脱下来的斗篷,取了三场考卷,按照考引的指示,却是去到了一间号房。
号房偏靠临街,偶尔能听见叫卖吆喝声音。他搓了搓手,坐在案桌后,而他身后角落放着一个半敞口的恭桶,也不知道是没刷洗干净还是什么,味道有些刺鼻,令人作呕,紧挨着恭桶,是一个小水壶。一张只能侧卧着的木床,正对着恭桶。
狭**仄的空间,令人作呕的味道,偶尔传来的叫卖声,以及不时经过的巡查皂吏。
这些第一次考试没有遇上的事,在这一次纷至沓来了。
沈康一阵头大,咬着嘴唇走出门外,拦下一名过路的皂吏问道:“差大哥,小子乃是西平县县试头名,照常理应该是提坐堂号的。”
皂吏一蹙眉,冷哼一声,满脸的不耐烦,道:“许是下面的人事忙排错了,这应试就要开始了,你考便坐下,不考便出去。”说完,又上下打量沈康两眼,抬腿便走。
瞧瞧,人家说辞都安排好了,下面的人事忙。
此时他若是闹起来,无论结果,他这场府试都算泡汤了。
他轻轻的捻着衣袖,权衡之下,头一扬,背一挺,转身就回到号房里。
闭上双眼,海浪,烧烤,篝火熊熊燃烧,热情奔放的夏威夷女郎在朝他招手。
尼古拉斯沈三,来呀快活呀!
夏威夷女郎穿着高叉泳装...泳衣紧贴着皮肤,将她曼妙的轮廓勾勒的淋漓尽致,女郎一头金发,耳边插着一朵黄白相间的花儿。
沈康不由得笑了笑,他揽着女人的小腰,手指头轻轻在她肩带上一勾。
“啪嗒”一声。
泳衣弹性,让肩带又弹回了她身上。
“好坏好坏好坏。”
“嘻嘻嘻。小妖精。”
一切仿佛都美好了起来。
“梆梆梆”
三声梆子响清脆入耳,将沈康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他再次睁开眼睛,心情已然平静许多,抬手揽袖开始磨墨,垂眸看向考题。
第一场乃是帖经,换句俗话来说,相当于现代的填空加默写题。出题人罗列上百道题目,有的是掩去一句话里的几个字,有的是给出题目,直接让考生默写段落。
这些题目考的是学生记诵的能力,以及书法的优劣。
这两样,都是沈康的强项,他将手帕塞进鼻孔里,用嘴呼吸,然后便开始了答题。
时光一点点流逝,考场前庭廊道两旁,精美的木栏上雕饰着两排飞仙椅,四面以帷幕半遮半掩,既可以挡风,又可以让监考学官们得到休息。
白知府端坐在正位上,他左手拿起茶杯,右手捏着杯盖,轻轻的拂去热气与零星茶沫,淡淡的抿了一口。
这时候,一个衙役走上前来,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那小子竟无一丝不适。”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白知府转眸看向衙役,面色犹为不善。
衙役赶紧弯下腰来,拱手道:“大人,小的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办的。”
在场的诸位学官以及各县书院山长纷纷看向他们,白知府微微蹙眉,起身,一言不发的走进花厅去。
衙役见状,赶紧跟上前去。
来到了无人之处,白知府心绪也平稳了几分,他缓缓坐下身去,抬眸看向衙役问道:“说详细些。”
“是,大人。”衙役嗫嚅一息,接着道:“小人将沈康的号舍安排在临街之处,恭桶脏污不已,门外十几步,就是皂吏暂歇之处,可那小子...竟还频频发出怪笑,待梆子声响,便恍若无事的应考。皂吏几次路过,都不见他抬头。”
白知府微微蹙眉,闭目一瞬,道:“他竟不闹不叫?”
衙役道:“不曾。”
他若是闹了,他们大可以将他治个罪,堵了嘴打上几板子,还不吓破他的胆?到时候再将他逐出考场,不就顺理成章了?
就算事后他再闹起来,大不了一句下面的人安排错了,一切都与白知府无关。
可他万万没想到啊,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一个十岁的娃娃,他还真能沉得住气!
白知府沉思了一会儿,府试与院试评卷皆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及其幕友当任,他难以掌控,再者,白启常虽然是因沈康和王麓操才远离汝宁府,但他为人父母官,也不好断人前程。
无论如何,当日也是启常有错在先,给他个小小教训,也就罢了。
想到此处,他便不由得思念起远在长洲的小儿子。说来也怪,从前白启常在他身边时,即便被正妻及兄弟欺辱,他都恍若未见。怎么等到他走了,他倒是日益思念起来了?
“下去吧,盯着他,考完第一场,将他的卷子直接拿过来。”
“是。”皂吏转身出门去。
这时候,汪俊从后堂走出来,拱手道:“府尊,若是有人追查起来,您有监察不力之责啊,万万不能不可因一小子坏了府尊的名声。府尊且想,当年南北学子大闹,闹出了个南北榜来,今日西平县案首被如此对待,恐怕到时候,西平县令难以服气,那张大人,可是个直性子的...沈康小儿出身贫寒农户,独创了稻蟹种养的法子却不私藏,今年西平县农户都学着做起了稻蟹种养,如今他遭遇如此境地,说不得还会引发众多寒门学子的不满啊。”
白知府嘴唇微微颤动,蹙眉道:“师爷言之有理,亏得有你提醒,否则本府要行差踏错了。”他点了点头,道:“你去瞧着点,待第一场考完了,便将他带到大堂,与众生同坐。”
“是。”汪俊拱手应下,转身出去安排。
这为官之人啊,官位越高,怕的就越多。更何况白知府原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做了这等昧着良心的事,难免心虚,此时汪俊再添一把火,可不就不敢再做下去了?
汪俊走出门来,常教谕证等在拐角处,常教谕拱手问道:“如何?的确是下面的人安排差了吧?”
汪俊笑着点点头,道:“是,多亏了常教谕提醒,府台大人生怕耽误沈康应试,允他考完了头一场,再搬去大堂就坐。”
幕客、师爷,不就是替幕主大人分忧的么?
他既不对白知府说出实情,也对常教谕隐瞒。一是为了保全大人的面子,二来,也不让常教谕做出头鸟,可以在往后和常教谕保持良好的关系。
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大动干戈呢?
“劳烦王贤弟了。”常教谕总算是放下心来了,他笑笑,道:“某门下弟子从绍兴带回来两坛好酒,改日你我同去泛舟,品一品这酒滋味如何。”
“哈哈。”汪俊拱拱手,笑道:“常教谕太客气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好。”
二人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谁也不说出口,这就是交际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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