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士人每隔数年便会来一次狂放的时代,春秋时代的百家争鸣,赵宋文官的俸禄堪称历史最高,民国时期的文人言论自由。明朝的朱八八同志一直对文人明尊暗贬,明面上给予文人许多的优厚待遇,但只要有谁忤逆他的心思,还不是直接推出门去打屁股?
如今这个时间节点,正是文人醒悟的时代,而这屡禁不止的书院文化,直接造就了明末东林党的形成。
沈康啧舌,嘉靖皇帝有大智慧,如此远见,古往今来,复有凡几。
他想起一句话,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以后无华夏。
崖山之战,是宋朝最后一次有组织的抵抗元军,那一场大战战败,十万汉人投海殉国,宁死不降,用最后的这一跳,抱保全了汉人仅有的尊严。
经过蒙古统治,汉人经历了漫长的四等公民待遇,汉人的脊梁,软了,汉人的尊严,磨灭了。明朝灭亡,文人纵诞,自诩清流,却只有一个柳如是并进全资,襄助抗清义士。
悲哀。
他早已知晓刘源与骆逋乃是心学流派之人,但却没有站队的打算,可是这一刻,他终于了解了这一学说的立意有多么深远,它将会带给一个时代什么样的影响。
他深深的叹息着,沈康何其幸哉,得此重生之机!得此良师益友!
沈康冷静的明辨自己的内心,长舒一口气,慎重的拱起手,斩钉截铁的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已。分析明辨本就是人心所欲,康愚见,知行合一便是天理,心明行出便是天理。多言数化,不外乎心。”
王麓**朗一笑,站起身来,疾步来到他面前,沈康随之站起身来,二人面面相对长施以礼。
王麓操道:“老子曰: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宣扬无为而治,当局者心慕老庄,岂知守中之言几多愚昧!”
沈康哼了一声,轻蔑道:“猛虎环伺,何来的守中之治。”
王麓操更高兴了几分,复道:“三郎亦是主战派?”
沈康道:“九边究竟有几边守得住城?泱泱大国首都,竟然靠蓟州镇几座青砖防御,不打他娘的,等着被袭入京?”
白启常摸摸鼻子,道:“三郎过矣,你口中那几座青砖,可是居庸关三重城墙啊!沿线众多关口,东、中、西三段防守!”
沈康转而拱手,外表是从容不迫,内心却是热血沸腾,朗然道:“当年崖山海战,十万汉人军民投海殉国。自此以后,元蒙压制汉人近百载!而今,汉人夺回政权快两百载,竟然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胡狗?我汉人的脊梁,究竟是何时软成这般模样!”
沈昌一掌拍在桌面上,“腾”的一下站起身子,他几步走到几人面前,面色微红着,脱口便道:“世人常言国之栋梁,可栋梁是什么!”他一手指天,道:“那是脊檩!是正梁!能做房屋大梁的木材!大梁,哪有一个是能弯了腰的!”
王麓操眼光更亮,挥手道:“文成公,文能提笔落下传世之书,武能捉刀上马荡尽乱臣贼子。我等少年合该学公,文武双全,才是大才!”
在这个重文抑武的时代,也只有心学流派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骆逋听王麓操的话,并未有一丝阻拦之意。
沈康想要趁此机会试探骆逋对于从武的想法,笑道:“正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射排第三。即便是文人,也弗该弱不禁风。”
王麓操笑道:“家中勒令愚兄来书院进学,但却以允准学武为交换。若三郎...”王麓操还是有些矜持的,有心想要邀请沈康与他一同学武,但却话到口边又说不出来。
沈康却上前一步问道:“王兄,可否允我兄弟二人一同进学?”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不知武学之师束脩几何?”
王麓操道:“甚束脩!教授我武学的是一行伍,你与沈昌若是愿意,大可来我府上同学便是。”
他虽然对学武有兴趣,但社会地位与自小接受的教育早已根深蒂固,从内心出发,他仍然看不起行伍粗莽之人,打心底里不当这些人做老师。
骆逋还是没有反对之声。
沈康当即应下:“二兄,快与我一同谢过王兄!”
沈昌赶紧拱手:“多谢王兄!”
王麓操两步上前,一把抓住沈康的手臂道:“康往日宠辱不惊,却血性至此,果然人不可貌相,麓操早该与君深谈!”
沈康挺直了腰背,道:“谈或者不谈,我就在这里,不躲不闪。”
骆逋转眸看看日垂西山,长呼一口气,也就只能谈到这里了,缓缓的道:“老子曰: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是以,天下寄托于谁掌中,便是天下之爱。尔等莫要走入犄角。须知,取其所长,避其糟粕,才能更进一步。”
五人各自拱手,恭敬的回道:“多谢先生教诲。”
骆逋拿起案前的几篇时文,起身负手道:“门内无阻而往,门外抱诚守真,思论不得落笔。”
他说:明伦堂里,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明伦堂门外却要遵循社会的眼光,所有的思论不能写在纸上以防被人捉住把柄。
防的第一个人,便是如今在书院中的山长,更有他发展的那些眼带钩子的学子。
“是。”众人又答。
骆逋点点头,笑道:“下学。”
“先生慢行。”众人起身,齐齐躬身行礼。
骆逋面带微笑,朗然出门。
江柳愖满脸的不自在,却是挪动步子来到王麓操面前,扬着头道:“改日我也让家中请行伍来教我骑射!”
王麓操笑而不语。
江柳愖转头对沈康兄弟道:“二郎,三郎,你们来我家中学武吧!”
王麓操收好文房四宝,笑道:“青州江家代代诗书传家,你便别回去讨骂了......”他顿了顿,接着道:“若实在想学,便私下里同沈康二人同来。”
江柳愖红着脸,道:“我,我家也许能同意。”
王麓操轻哼一声:“随你。”转而对沈康道:“三日后下学,你们与我一同回家。”
“多谢王兄。”沈康拱手俯身行礼,并道:“江兄同去?”
江柳愖轻慢的道:“既然三郎请我,我便一同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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