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讷讷的看着杨里长,蹙眉道:“小三,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他瞪着眼睛,脖颈上爆出青筋,站起身子,大喝一声:“我要上战场,我要杀光蒙古人,踏平北虏的草窝子!”
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人,却是豪气冲天。
沈康嘴唇微微嚅动他想要说,上阵杀敌,大丈夫当如是!但却又有一些感情牵绊着他,上战场很危险,一不小心会受伤,会丢了命的!
沈家人心中所思所想大概与沈康都是一样的,可酒醉七分的杨承礼却不然,他大叫一声:“好!好儿郎!我大明儿郎若都如沈兄弟之子这般,早就没了蒙古人!”
沈昌像是得到鼓舞一般,兴冲冲的看向沈成。
沈成嚅动嘴唇,讷讷的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没规矩。”
杨承礼笑着摆手:“沈兄弟见外了,这孩子有血性,有冲劲儿,男儿当如是!此子未来必定不凡,必定不凡呐!”
敢情儿不是你家的孩子!沈王氏一记眼刀飞了过去,你儿子死了,就要牵连我儿子去当兵卒子让人砍杀,什么道理!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敛眉道:“吃完了下桌去,别耽误里长和你爹喝酒。”
沈康深知沈王氏的个性,连忙扯着沈昌的衣袖道:“大姐给你做了新衣裳,快去试试。”
沈昌也不是没有眉眼高低的人,只能随着沈康走出门儿去。
“你扯我做什么,到底你是兄还是我是兄。”沈昌一脸的恼怒,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心里满是不自在。
沈康道:“二兄。”
“别喊我!总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爹娘、大姐,全都向着你。”他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要将满腔的愤怒压下去。
沈康抬手便推了他一把:“有什么气你就说出来,闷在心里吞吞吐吐算什么男儿大丈夫!”
沈昌没防着他这一下,竟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登时便火了:“沈康!”
沈康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怎么样!”
沈昌指着他道:“你身子弱,别惹我。”
“惹你怎么样?”沈康是半点也不后退,反而迎上前去。
“你,他奶奶的欠揍!”沈昌再也没忍住,抬起手臂便是一拳,虎虎生风的抡向沈康。
沈康哪能吃这个亏,一边弯腰去躲,一边扑向沈昌,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腰带。
沈昌反手以手肘击向他的后背,沈康受了他这一下,却还是不松手,抬起腿踢向沈昌的两条腿乱踢一气。
两人也不知是谁绊倒了谁,转眼间便滚到了雪地上,你一拳,我一脚,互不相让。
“我想行商,你们说商人是贱籍。我想当兵去,你们又挤眉弄眼,当着外人朝我喊。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就是个废人!我就该去给匠人当学徒去,庸庸碌碌一辈子,你们便全都满意了!”
沈昌几乎是喊着将这一腔怒气全都撒了出来,沈康用力一顶,二人扭打的身子一翻,他骑在他身上,大骂道:“谁说你是废人了!谁说你就要庸庸碌碌一辈子!行商也好,当兵也罢,除了摆脱命运这一个原因,你是真的想做哪一样!”
沈昌挣扎着,一拱身,道:“我想自己选择!我想自己选择!我错了吗!”说着,他举起拳头来。
“没错。”
沈康微微一笑,旋即闭上双眼,如意料中的一样,一记重拳,狠狠的打在了他脸上。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事实上,当沈昌那么一笑的瞬间,平静的说出那两个字,他便想要收手,可没忍住,真的没忍住。
他是故意惹怒他,想要被他狠狠的打。
如此一来,他的愤怒,就像是小孩子乱发脾气一般,而他亲生手足,小他四岁的弟弟,却像是一个陪孩子玩闹,供孩子发泄的成年人一般。
气恼,更多的气恼被这一笑浇灭。
沈昌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倏地倒在了沈康身边。有一个夙慧懂事的弟弟,真累啊。
沈康躺在一边,问他:“消气了吗?”
沈昌憋闷着不吭声,心下却想再很揍他一顿。
沈康长吸一口气道:“二兄,决定了吗?”
沈昌知道,他再问他,是否是真的想去当兵。他闷声回道:“嗯。”
沈康道:“其不言无比,乃为之变,你懂吗?”
沈昌微微一怔,不吭声。
“捭阖、忤合、揣、摩、权、决,你明白吗?”
沈昌激恼的道:“不懂,不明白,那就不能当兵了吗!”
沈康嗤笑着,轻蔑的道:“能,能当兵,当一辈子的兵。或者,在某一场战役,凭借过人的运气,立得大功,又因为不懂为官之道,被上官觊觎。再或者,刚才上战场,就死在不为人知的草原深处。”
沈昌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小子!你皮紧了!信不信我再揍你!”
沈康调笑着,轻轻的抚去他的手,整整自己的衣襟道:“二兄,你是愿做马前卒,还是愿做统领马前卒之人?”
沈昌咬唇道:“你什么意思?”
沈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远的不说,便是当今嘉靖年间数得上名号的名将们,俞大猷、杨四畏、戚继光皆出身武举。
放在其他皇帝在位时,沈康不会想要让沈昌走武举之路。但嘉靖年间,南倭北蒙气焰嚣张,往年不受重视的武举,在世宗皇帝的支持下,再一次受到瞩目。
这是这个时代的形势走向,是未来的发展,是国与民共同的召唤!
他道:“成为一个普通兵卒,你可以杀一个蒙古人,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但做一个英明的将领,却可以改变战局,改变国运,改变无数个大家小家的未来。”
“若真的想要从军,二兄,考武举吧。”
沈昌怔怔的看着他,对啊,这是他要走的路途。
他脸上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欣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三儿。”沈昌问:“我能行吗?”
沈康自然的捻着袖口,沉吟良久,道:“武举先考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他撇撇嘴道:“所以,必要文武全才。你暂且安下心来与我同去墨斋,将来到县里进学,咱们想办法拜一位功夫了得的行伍为师学习弓马,如何?”
沈昌讷讷道:“你都替我想好了?”
沈康轻哼一声:“没有。”说着,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后背定是淤青了,疼得紧。
他一扯嘴角,方才发木的脸颊生疼。
沈昌见他起身费力,忙去扶他。沈康随手一推:“不必了。”
完了,小三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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