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怒忽而想起了今夜的沈康,鬼使神差的道:“本官饥肠辘辘,恐怕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陆远怔了一瞬,这个高怒...他是想分一杯羹?
他忽而一笑,连忙一手扯着高怒的衣袖,一手推开门喊道:“备酒席!备酒席!”
高怒满意的笑了,一手甩开陆远的拉扯,兀自坐回了原处。
陆远感觉,自己的活路来了!或许他不必跟着王裘和洪全去陪葬!
他站在门口,受着凛冽寒风,一面招呼着高怒:“高大人稍坐,县衙的厨子手艺极精,包君满意。”
陆远淡然的哼了一声,垂下双目养神,并不再看他。
过了不一会儿,数名婢女捧着菜肴络绎不绝的进出前厅,浓郁的菜香味儿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陆远将一众婢女赶出门外,将大门紧紧合上,转而来到高怒身边,低声道:“高大人,饭菜准备好了,咱们入席?”
高怒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起身道:“陆大人费心。”
他垂眸看向桌上的菜肴,不禁眉梢一动,指着一盘精致的菜问道:“这是何物?”
陆远笑着拱拱手道:“剪云斫鱼羹。”
“一道鱼羹,竟做得花红柳绿如此热闹,不简单。”高怒坐下身去。
陆远得意的笑了笑,指着另一翠绿菜式道:“高大人好眼力,莫说那鱼羹,便是这道什锦豆香盒子也要数十道工序才能做好。”他伴着高怒坐下,心里已经有了些底,不由得卖弄起来。
“先取颗粒饱满的黄豆隔山泉水浸泡一夜,倒去带着豆腥味的泉水,用小磨细细碾磨成浆。点做豆腐,切一见方小块,大火将菜油烧开,快炸豆腐方,将金黄的豆腐捞出备用。再将酿制十日以上的酸萝卜、辣青瓜切条,取五花三层的肥猪肉剁成肉泥,炸做肉碎。将豆腐方留少许嫩芯儿其余掏空,放入酸萝卜、辣黄瓜、炸肉碎摆盘,淋上香油三滴,撒上黑白芝麻,便成了这道豆腐盒子。”
他说得兴起,面上的表情也轻松了,抬手夹了一筷子递到高怒盘***手道:“高大人尝尝。”
高怒很是受用,夹起金黄的豆腐盒子放入口中,这一口,真是酸辣爽口,当真是开胃。
见高怒高兴,陆远微笑着问道:“高大人,是否还要加些美酒佐餐?”
“不必了。”高怒也似乎浑身放松了,当真吃的香极了,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又是品又是论,却是半点不提方才的事。
“老陆啊,你可真是会享受。”高怒又抬手夹了一箸的菜,闷头吃了起来。
陆远扯着嘴角笑道:“世上唯有三美不得辜负。”
“三美?说来听听。”高怒笑着问。
陆远一挥衣袖,朗然道:“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首美,自然是美食。”
“有道理啊。”高怒笑容越来越深,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陆远仿佛得到了鼓舞似的,接着道:“文王饮酒千钟,孔子百觚,第二样自然是美酒。”
高怒连连拍手:“精妙。”
陆远眸中渐渐浮上得意之色,接着道:“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圣人之言,莫不敢忘,此三美,正是美人。”
好一个陆远,好一个西平县尊啊。
这三美,他引经据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他一个县官,一年俸禄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能享受得起哪一样?
高怒笑着道:“好一个圣人之言不敢不从,陆大人过得如此活色生香,当真令人艳羡。”
陆远连忙拱手,报以羞赧,红着老脸道:“不敢不敢,高大人出身广陵高氏,那可是耕读传家的名门,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嗯?”高怒摆摆手:“话不是这么说的。高某不过是继承祖上庇荫,家里也就几亩良田的产业,诗书传家,却只是得蒙陛下爱佑。哪里吃得起这么精致的菜肴。”
缺钱?
原本放松下来的陆远渐渐的急了起来,好心情荡然无存,却是不敢怠慢了高怒,只能坐立不安的陪着笑。
陆远微笑着道:“大人说笑了,这才不在高,在官就行。学不在深,在权则灵。您身居锦衣卫要职,还怕发不得财吗?”
高怒摇头道:“陆大人当真深谙为官之道,只可惜高某一心侍奉陛下,绝无可能以权谋私。”他斜睨一眼陆远道:“若非此次牵扯到上官宗门,高某岂会来此一着。”
陆远忙连连点头:“是是是,高大人说得对。那...依您看,陆某该如何行之啊?”
高怒又夹了一箸的菜吃进口中,然后放下了筷子,道:“陆大人心知,锦衣卫只听从当今陛下之令,高某若是胆敢以权谋私,那大抵是嫌命长了。”
他随手拿起一边的半湿软巾,缓之又缓的擦洗着双手。
在这一刻,高怒已然完全相信了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他感觉自信极了,对于陆远的小意逢迎,阿谀巴结,感到无比的自然。
他悠悠的半眯着眼睛,将软巾递回给陆远。陆远微微一怔,赶紧双手接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喉结上下一滚,觉得屋内的暖炉似乎温暖太高了,怎生如此憋闷。
陆远身子半转,低眉而笑,递上清口茶。
高怒从善如流的接到手中,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老神在在的吹拂着腾起的热气。将茶盏凑到唇边请抿了一口,略抬起手,要拿软巾。
陆远胸中如同火烧火燎,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星来了,紧咬着牙关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
此刻,他索性端起茶盘,他微微弯下腰背,将茶盘举高:“高大人请。”
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在颤抖的声音滚出喉咙的一瞬间,崩塌了。
高怒微笑着将漱口茶水吐到了精美的痰盂里,拿起软巾擦擦嘴,随手扔到了茶盘中。
不必高怒开口,陆远便已经被折磨的双腿虚软,他相信了,南阳玉一案锦衣卫已然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
今次高怒来此,便是给自己一次自动投案的机会。
他深想着,若是说自己所行所举,皆是被王裘等人逼迫,又有悔过之情。他多年来治理西平县,不说政绩斐然,那也是兢兢业业,除了这件事,他当真是问心无愧啊!
陛下,当年殿试,他曾有幸见过陛下一面。那么一位淡然随性的人,是否能够看在这些的份上,纵他一条生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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