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味道越来越真切,天气越来越热,就连风都是闷闷的。
不知道大原城的人们会不会想念当年那场莫名其妙的风雪,反正那张竹椅越来越少会出现在廊下。
莲池里的花开到最盛之时,布秋霄终于结束了大海上的辛苦,乘着苦舟来到了三千院。
这位是真正的圣人,按道理来说,青山宗的欢迎应该更隆重些,但不知道是布秋霄自己的要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广元真人与南忘都没有在三千院里出现。
布秋霄比禅子还要更惨,布衣脏得完全不像话,就像是被染黑了一般。
柳十岁接着自家先生,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毛巾与热水,还备好了新的衣服。
布秋霄接过热毛巾随便擦了擦脸,换了衣裳,却不肯洗澡,先去看了看井九,然后像禅子一样,直接跨过圆窗来到了湖边,在石凳上坐下。
“我还本想试试圣人的洗澡水能不能养出些好药材来。”卓如岁看着窗外,带着些遗憾的情绪说道。
雀娘性喜洁净,听着这话忍不住皱了皱鼻尖。
布秋霄与西来的这一局更加简单,他取出一本书给了西来。
西来接过那本书开始观看。便是清风也能翻动的书页,在他的指下仿佛变得无比沉重,就像是一座大山般。
每翻动一页,湖面便会生起一场大风,尤其是翻到最后几页时,就连天地都生出了感应,阴云齐聚,挡住炽烈的阳光,洒下的却不止清凉,还有寒意。
没用多长时间,西来便看完了那本书,把书递了回去,揉了揉脸,显得有些疲惫。
布秋霄接过那本书,带着些感慨说道:“现在的朝天大陆还有谁是你对手?”
西来说道:“你受的伤太重,这些天又没有休息过,不算数。”
布秋霄摇头说道:“便是平时,我要读完这本书用的时间也要比你长。”
一茅斋的圣人要比通天境更要高出半个层次,连他都自承不是西来的对手,西来现在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
那本书又是什么呢?
柳十岁感受到卓如岁与元曲投来的目光,摇了摇头,心想镇斋四宝里没有此物。
布秋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大海虽已平静,但千里风廊里的那座山还不稳定,冷山地底的破口也要处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柳十岁再次送上滚烫的热毛巾。
布秋霄用毛巾用力地搓了搓脸,看着他的神情,微笑问道:“你想知道这本书的内容?”
柳十岁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布秋霄想了想,把那本书取出来递给了他,说道:“不要强行往下翻阅,量力而行。”
柳十岁郑重接过那本书,说道:“先生放心。”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等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想起修行界那些好事者给柳十岁取的外号。
当天夜里,卓如岁便找到了柳十岁,搓了搓手,问道:“多宝书生,那书里写的是些啥啊?”
搓手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有些兴奋,他明白既然布秋霄没有交待,柳十岁绝对不介意把那本书与神末峰的人们分享。至于他是不是神末峰的人……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在需要这么认为的时候绝对就是这么认为的。
“书里是……江河湖海。”
柳十岁的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看书的时候受了些伤。
他看着卓如岁毫无畏惧、灼热无比的眼睛,把书递了过去,提醒道:“如果难受,千万就别再继续看。”
卓如岁说道:“你觉得我是那么没数的人吗?”
……
……
“卓如岁为什么会昏过去?”
南忘摘下一朵莲花扔给清容峰弟子去做菜,望向广元真人说道:“他是掌门师兄最疼的弟子,可不能出事。”
广元真人说道:“三千院派人传了话,没有说细节,想来应该没有大碍。”
没过多长时间,又有最新的消息传了过来,说卓如岁已经醒了,而且也知道他昏迷的真实原因。
南忘挑眉不悦说道:“柳十岁都说了让他小心,他还如此贪心……掌门师兄怎么就瞧中了这个家伙?”
广元真人说道:“他也是为了掌门师兄,想争下一任的掌门,才会如此着急,莫要怪他。”
南忘听着这话神情微霁,不过想着卓如岁与顾清日后又要争掌门便觉得不爽利,直接转了话题。
“下界没有什么消息?”
广元真人摇了摇头。
南忘说道:“禅子与布秋霄都不是他的对手,难道真没人能把他赶走?”
西来抱着阴凤的尸体在三千院里悟剑,守着沉睡里的井九,虽然没有做什么,但青山宗便是被雾岛一脉压住了,时间越长,青山宗越是丢脸,每每想到这点,她的脸都会变黑。
广元真人叹道:“他现在的剑道修为与境界只怕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南趋,除非那人回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他们这一代的修行者里,以柳词、谈白、刀圣曹园最强。
西海剑神离开之前,便已经在这个行列里,
现在谈真人受了重伤,尸狗也受了重伤,柳词与白真人都已死去,除了那座大佛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
……
冥界没有风,浩瀚的呼伦湖就像是一面灰色的镜子,沉默地安放在群山之间。
那些山都是新的,不时还有崖石崩落,但在冥界强者与无数民夫的努力下已经变得很稳固,绝对没有塌陷的危险。
冥河里的异火已经消失,那些青烟也不知消失去了何处。
在极高远的天空里,那座大佛拿着满是缺口的铁刀正在修补着什么,腹部比往年更圆,想来青烟都在其间。
那些崩溃的河堤修好了,沼泽不知何时才会干涸,他这时候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喀的一声轻响,坚硬的崖石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迅速扩张,无数明亮的岩浆奔涌而下。
大佛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迎着岩浆河流飞了过去,把自己的身体锲进了那个缝里。
隐约可以看到,在裂缝的那头,在岩浆河流的来处,布秋霄正在施展咒符。
岩浆冲击在大佛的身上,四处溅射,看着就像满天火花。
想要破坏这个世界很难,想要修复更难,需要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他还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冥界停留多少年。
一道五彩的光束从地面生起,看着就像是道彩虹。
彩虹敛没在满天岩浆花火的外围,露出阿飘的身影。她掀起如叶般的黑色刘海,看着堵在天空里的那座大佛,大声喊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啊?我家先生被西来盯着,随时可能死!”
大佛说道:“西来是要找他试剑,他没醒,西来自然不会动手。”
阿飘心想是这个道理,苦着脸说道:“现在就担心先生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佛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去杀西来做什么?他自己不肯醒,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
……
三千院又迎来了访客。
不是刀圣曹园,也不是神皇陛下,而是一个很不出名的人。
玄天宗掌门卢今是破海境的强者,但哪里会被青山宗的大人物们放在眼里,又如何有资格与禅子、布秋霄相提并论?
在那片莲池处他们便被拦了下来,如果不是雷一惊等人记得很清楚他确实进过景园,南忘肯定不会放他们过去。
哪怕是再寻常的修行者,只要是当初景园唯一的客人便不寻常。
来到三千院里,卢今依然不肯说明来意,坚持要先拜见井九。
走进那间圆窗禅室,卢今看着竹椅上毫无气息的井九、在榻上已经沉睡百余年的白早,不禁想起当年的那次梅会,恍若隔世。那次梅会道战上,他曾经跟着井九、白早共同作战过一段时间,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那番机缘。
周云暮担心此行危险,让他留在玄天宗里坐镇,他身为弟子哪里肯答应,只是没想到一路行来竟是如此顺利,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问题。现在他才想明白,世间有谁还能把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得那般清楚呢?
“现在可以说了吧?”南忘面无表情说道。
卢今的视线在众人的脸上移过,最后落在赵腊月处,取出一块黑牌郑重地交了过去。
南忘觉得这块黑牌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隐约猜到了来历。
她看着卢今把这块黑牌给了赵腊月,不由眼神微寒,心想居然不是留给我的?
赵腊月接过那块黑牌,感受着里面的隐隐剑意,沉默片刻后分出一道剑意度了进去。
十余道光线从黑牌里射出,组成一个画面,从轮廓来看应该是朝天大陆的地图。
南忘当初与井九去寻找南趋的棺材时曾经见过相似的神通,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光点挑眉说道:“这是哪里?”
那个光点在延绵不绝的山川外围,看那片山川在地图上的位置,应该就是青山。
不远处有道细线,应该是条河。
柳十岁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终于想了起来,有些吃惊说道:“我……好像小时候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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