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之国的住处,格雷立马就进了医院,而且,是住了院。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所以,是他主动到医院去的。夏伊达、安吉拉和管家班杰明全都跟着,一进了医院,格雷就遭受了医师萨米·奥克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骂的内容,基本就是你自己的腿自己没点数吗,你是想下半辈子坐轮椅吗,你是要把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劳动全都抹煞吗……云云。
格雷由着他骂,一声不吭。奥克兰医师骂了很长时间,骂到最后,格雷倒没什么,夏伊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她的心坎上——那些生动描绘的痛苦,那些关于终身残疾的恐吓,都让她心惊肉跳。格雷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会承受这些痛苦的,这个原因全都在她的身上。
都是为了她,才会这样的!
她这一声哭嚎,把萨米·奥克兰给吓住了,骂到嘴边的话也忘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收场。最后,他恨恨地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小孩子,要时刻记住,身体才是本钱,没有身体,什么都是瞎扯淡!”
格雷的嘴角微微地弯了弯,控制着自己没有笑出来。原本在这种时候,应该是情绪很沮丧很低落的,可是意外的,竟没有那么难过。
然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开始输液的格雷又遭了匆匆赶来的罗曼·克利斯朵夫一阵极尽挖苦之能事的炮轰。
罗曼对夏伊达一向不太友好,这次更是刻薄地称她为“小扫把星”。
其实,罗曼·克利斯朵夫一向对女孩子,特别是对漂亮的女孩子是相当温柔的,可是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地住进了格雷·范塔西亚家的女孩,就是温柔不起来。
虽然其实并不讨厌她。
可是看到她被欺负得哇哇哭,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挺痛快。
“小扫把星,”罗曼用很不符合身份的言语尖刻地说,“你看看你把人害的,这几天,我看你也就没什么脸睡觉了吧!你就在这里守着吧,好好地伺候着,要是再出了什么问题,看我不找你算帐!”
安吉拉拽着罗曼的袖子,把他使劲往后面拖。她可是看不得罗曼欺负夏伊达的,可是又觉得这几天要是夏伊达能在医院照顾格雷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自己想要拜托,还不知该怎么开口呢。罗曼倒是歪打正着地把她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夏伊达使劲地点着头,一脸的羞愧。剩下的唯一一个理性的角色班杰明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让夏伊达留下来照顾格雷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自己这位小主人应该会是相当满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拜托夏伊达小姐了。我们的人每天也会有两个留在医院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打电话给我,一切都好说。”班杰明嘱咐道。
就这样,夏伊达留在医院里,开始了陪伴和照顾格雷·范塔西亚的生活。
这一段时间,格雷应该是承受了十分强烈的痛苦。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输液,输液的时候,在药物的作用下总会昏沉沉地睡过去。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眉头是紧蹙的,有时还会用牙齿咬着嘴唇。到了夜间,病房里一片幽暗,只有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剥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成熟和沉静,使他显得格外苍白和脆弱。
夏伊达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抚摸着,试着让他放松下来,怕他在无意识的痛苦折磨下咬伤他自己。他的嘴唇是柔软的,近看的话,有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美妙弧度。格雷在她的安抚下放松下来,却忽然张开嘴,轻轻地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他咬得并不用力,一点也不疼,有点像以前家里养的小猫咬住的感觉。可是这轻轻的一咬,却让夏伊达的心跳像停止了一样,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觉一齐涌出来。她俯下身去,看着他,却发现他根本一点意识都没有,呼吸是均匀的,仍然陷在深沉的睡眠之中。
奥克兰医师说了,格雷的腿进行登台演出实在是太勉强。因为登台的演出需要动作的完全到位,与平时的自由练习是截然不同的,更何况他还做了大量的托举动作。
格雷平时也在持续性地训练,奥克兰医师并没有阻止过他。但是,训练是可以自由调节强度的,足以对自己形成保护,只要能够忍耐疼痛,其实对受伤的右腿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反而有利于它的缓慢复健。但是演出不一样,作为一个有操守的舞者,在舞台上必然是卸下一切的自我防护,只追求舞蹈完美度的。这样的压力会导致右腿的神经系统启动自我防护,也就是现在看到的,严重的肌肉痉挛、僵硬,以及神经紊乱。
如果再严重一些,或许会直接造成肌肉撕裂的,而格雷那条残弱不堪的右腿,已经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损害了。
为了加快恢复,不得已使用了剂量不小的镇静药物,所以格雷才会一直昏昏沉沉地陷在沉睡中。
这样也好。夏伊达想着。
格雷松开了咬住的她的手指,略微侧了侧身,继续沉睡着。
夏伊达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有点微汗,大概他在沉睡中也很疼,夏伊达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恨不得由自己去代替他。
在这一瞬间有一种想法,如果废掉自己的一条腿,让他可以重新回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格雷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房间里异常静谧,只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
吊瓶中的液体剩了不到三分之一,还在缓缓地滴着。格雷觉得自己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之前似乎也醒过几次,但是几乎没有记忆,这似乎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清醒。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几天,大概,应该是很久了。
格雷侧过头去,惊讶地发现,有一个人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甚至绞缠住了他的手臂,稍稍一动,就感觉痒痒的。
而自己的枕边,放着一只软软的毛绒小绵羊。
是把她喜欢的东西拿来塞在自己旁边了吗?觉得能安慰她的东西也可以安抚自己?简直就像三岁的小孩子一样!
夏伊达歪着头,用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趴着,但是呼吸很深沉,显然睡得很香。
病床边有一张沙发椅,应该是班杰明特意为她搬过来的,但是她并没有到那上面去睡。
她的面色看上去很苍白,下眼睑有着重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她大概是很累了,此刻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那么,这些天里,她就一直这样守在自己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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