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礼部交卸差事之后,又得了十天例假,孙绍宗先捡那要紧的一一处置完,后面几日便干脆闭门谢客,带着一双儿女和‘侄子’四处游逛。
和后世的日新月异不同,区区半年的别离,几乎没在京城里留下多少痕迹。
当然,这也是因为前几年扎堆儿修园子,大大透支了老牌勋贵的消费能力,而他们囊中羞涩之余,还得勉力支撑牌面,自然无力再搞什么大工程。
至于这几年新兴的权贵,不是还没完成原始积累,就是宗族根底都在原籍,身边就那么稀稀落落三五个家人,便是有些动作,也不甚显眼。
唯一能肉眼可见的变化,约莫就是那些道观了。
因当今陛下宠信道士、方士,上行下效的,各家道观几乎都赚了盆满钵满,即便无力像天师府那样,凭空新建一座道场,修修补补总不成问题。
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那三清道尊涂上一身金粉,也一样是神采奕奕卖相十足。
再搭上前几日,德妃娘娘刚刚顺利诞下龙子,等同于给道士们又做了个活广告,那愚夫愚妇们自是趋之若鹜。
几乎每一家道观都是人山人海,其中又有近半,是为了祈子而来。
道士们自也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各种‘促销’活动轮番上阵,俗讲、解签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天师府的人甚至在外面搭了台子,连本的演《张天师明断辰勾月》。
别的道观虽迟了半步,可也都不甘示弱,几乎将京城的戏班子全包了下来,闹的那些大户人家婚丧嫁娶都少了几分颜色,却也让百姓们饱足了眼福。
虽说孙绍宗对于这些以宗教宣传为主,且内容枯燥乏味的戏曲并无多大兴趣,可架不住小孩子最爱凑热闹。
故而这几日里,倒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各家道观里流连忘返。
到了五月十二这日,孙绍宗干脆一早就带着儿女直奔清虚观——向张道士打听些朝野间的内幕消息,总好过听不认识的道士胡吹法螺。
可谁承想就这么不凑巧,正赶上张道士登台讲法。
孙绍宗只好命家仆带着个几个小的,去哪对角楼左近凑趣,自己则找了间禅房躲清静。
其实他这几天带着孩子四下游荡,既是为了增进父子感情,也是为了能躲个清闲——那天王熙凤上门,除了‘显摆’身怀六甲的状态,更是在为王仁打前站。
要说这位王衙内,当真是酒囊饭袋一个,朝廷要严惩王子腾的事儿,还只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他就已然乱了阵脚。
四下钻营吃了不少闭门羹之后,也不知听谁说:只要出访辽东的使者,能在皇帝面前力陈水师威震朝鲜的功绩,多半就能免除王家的罪责。
于是王仁一连三天不断上门骚扰,再加上王熙凤旁敲侧击的,老拿腹中胎儿说事,实在让人不堪其扰。
不过……
这带着孩子出来躲清静,貌似也是个错误。
几个熊孩子凑在一处,又哪有半点清静可言?
更别说劳心费力一整天,回家还要面对尤氏的饥渴索求。
唉~
这齐人之福果然难享啊!
以后再扩充后宫,还是尽量寻些草食系的,譬如说……
叩叩叩
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琢磨些六根不净的事儿,忽听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孙绍宗忙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宝相庄严的扬声道:“进来吧。”
结果应声而入的,却是随行的一个家仆。
就见他猫着腰往前凑了两步,拱手禀报道:“二爷,家里传了消息,说是冯百户定于三日后押解离京。”
“知道了。”
孙绍宗淡淡的应了,等那家仆退出门外,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前几日,北镇抚司的胡镇扶下了请帖,原以为是要议一议白莲叛匪的事儿。
不曾想在北镇抚司寒暄了几句,那胡献忠切入主题,论的却是冯薪的处置方案。
依照胡献忠的说辞,前些日子因苏行方的案子,广德帝十分震怒,谕令北镇抚司严加查访,一旦发现有官员通匪,便加倍严惩以儆效尤。
原本冯薪虽然通匪,却并未给朝廷造成什么实质的损失,更在关键时刻幡然悔悟,协助朝廷擒获了白莲教若干重要人物,算是已经将功补过了。
可因为这道上谕,督办此案的胡献忠,却不敢再轻纵了他。
于是经过反复权衡之后,冯薪最后还是落了个充军云贵的下场。
而胡献忠这次寻孙绍宗过去,则是为了解释这其中的关节,也免得他因此心生芥蒂。
只能说这世上的因果,委实奇妙的紧——孙绍宗当初拿下苏行方的时候,可没想过竟会如此这般的牵连到冯薪头上。
眼下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能聊备几杯水酒,以及几封捎给前线将领的书信,为冯薪送别践行了。
说起云贵前线,沈炼年前就请战去了云贵,卢剑星却是犹豫再三之后,选择留任京城——据说开春后还相看了几名女子,似乎是要准备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得知这消息后,孙绍宗就让卢剑星休书一封,托沈炼在就近打听一下便宜老丈人的境况。
当然了,真要有消息传回来,孙绍宗多半也只会报喜不报忧。
叩叩叩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却是方才那家仆领着一人去而复返。
“卑职洪九,叩见大人。”
来者不是别个,正是孙绍宗安插在司务厅小吏洪九。
洪九进门之后直接大礼参拜,等孙绍宗虚抬手,示意他起身之后,便开门见山的禀报道:“大人,沧州府那边出了些岔子,据说是普法的秀才和县里起了冲突,又恼恨府台处置不公,于是抬了夫子牌位,把沧州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次魏大人派卑职过来,倒没交代旁的,只说让卑职传个口信。”
说是传信,但这事儿孙绍宗又岂能置身事外?
今年开春的时候,朝廷就在直隶选了两府七县,作为《普法下乡》的试点,沧州府正是其中之一。
眼下才刚试行了不到半年,就闹出这样的群体事件,看似和孙绍宗关系不大——毕竟他并未参与相关的督导,更是直到不久前,才刚刚回到京城的。
可怕就怕经此一役,朝廷会丧失继续推行《普法下乡》的信心——而一旦这事儿夭折,孙绍宗作为始作俑者,肯定要受到不少的攻讦。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平息这场风波,才能免去引火烧身之患。
而反过来考虑,这又何尝不是他夺回主导权的好机会?
等到一手敉平了沧州府的乱局,朝廷总不好再让他置身事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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