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坍塌的那一瞬间,莫长安和夜白很快便闪身出去,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唯独可以知悉的是,昙芝为了救忘尘,舍去一身修为,挖去心头血肉,最终千年肉身毁于一旦,一切皆是给了忘尘。
这般情深的爱意,莫长安其实不懂,毕竟昙芝是个差点送了命的人,当初就是害怕下山遇着险阻,她才即便在幻化成人形之后,也丝毫不愿随着忘尘下山。
可她也知道,昙芝与忘尘相伴多年,对于昙芝来说,忘尘是她的全世界,失之则断送了一切。
忍不住叹了口气,莫长安道:“师叔,你说咱们两人,是不是传说中阻人姻缘的小鬼?”
“小鬼?”夜白挑眉,不咸不淡,一本正色道:“莫长安,你这话何解?”
莫长安摇了摇头,说道:“就……师叔难道没有发现,咱们一路但凡遇着个棘手的事儿……但凡有关男女情爱的,那所涉及之人,皆是不得善终?”
沈惜年和顾倾城如此,合欢与赵瑾也是如此,燕黎和单朝夕更是抵死纠缠,抵死恨然,而如今,好歹忘尘和昙芝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什么做过什么互相伤害的事儿,可偏生昙芝还是死了,忘尘如今……莫长安其实不知,忘尘如今想要复生昙芝,究竟造了多少孽。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眼还在踏上兀自沉睡的温夫人……或者说,当是昙芝,心下思绪沉沉,一时间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不是我们的原因。”夜白淡淡凝眸,琥珀色瞳孔看不见一丝动容,只道:“我们不过是看故事的人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就。因果循环、天理如此。”
他说的很是风轻云淡,就像是不知情爱的仙人一般,眉眼间一片圣洁,一度让人觉得就要羽化。
本还觉得有些沉重的莫长安,在见着夜白又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脸容时,她嘴角下意识一抽,道:“师叔,我方才……其实就是发发牢骚罢了,也……也没有多认真。”
其实有时候莫长安觉得,夜白这狗东西实在不解风情,许是近日来好些人都说她与夜白般配的缘故,她倒是少不得正视两分。
夜白的不解风情,大抵表现在……无时无刻都是一本正经。仔细去想,她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稍有人气儿的模样,多数时候,他都煞有介事,活像个披着青年外皮的老头子。
譬如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戏谑之言,毕竟她也不是傻的,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只是听故事的人?
而这时候若是让姜衍听着,姜衍少不得要说:“莫姑娘不必这般以为,其实有些事情,若非没有莫姑娘的帮衬,结局也许就不会那么妥帖。”
姜衍素来是会温言软语安慰,也懂稍加吹捧让女子心绪高涨,自是不会如夜白这样,一是一,二是二的,生硬的让人无所适从。
但这话若是让殷墨初来回答,也许又是另外一个画风。毕竟就她来说,殷墨初可谓极致纨绔,嘴里总归吐不出象牙。
他可能会道:“莫长安,也亏得你有自觉,自己是个什么衰神,还没点数么?看来谁家有情之人都碰不得你,否则可得给你害惨了!”
想到这里,莫长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夜白其实……也不算太差?
“不认真你还唉声叹气?”只是,她的想法才落下,那头夜白便漠然道:“着实无趣的很。”
“我无趣?”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眸子:“师叔,你才是最无趣哪个好吧?就是殷墨初那嘴贱的德行,也比你有趣一些!”
她冷哼着,也不让步,就径直转身穿透木门离去,若非看着昙芝还在熟睡,她铁定要来一个摔门大法,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看来她是当真想多了,夜白那狗东西,别说差不差,就是看一眼,也让她觉得苦大仇深的心烦!
小姑娘兀自离去,却是不知,那头夜白蓦然站在原地,耳边响起莫长安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忽然觉得……殷墨初这人,到底是愈发让他觉得膈应。
……
……
一夜无梦,昙芝再醒来的时候,已然到了天明时候,只是,相较于莫长安与夜白的悉知,她显然对梦中的所有,一无所知,故而等着莫长安将故事说给她听的时候,她心中无比茫然。
“莫姑娘确定,我就是那个昙芝?”她指着自己,显然不可置信。
其实,她是顶顶不愿自己是只妖,可在听了莫长安所说的一切后,她心中除了怜悯的哀伤,便是淡了几分对妖物的厌恶。
从前在温府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有所知悉,温府的那些个下人,皆是怪物所幻化,毕竟那般诡异的存在,整整陪了她月余。
“温……你的确就是昙芝。”正想着唤一声温夫人,可思及眼前的女子再不是什么温夫人,莫长安便临时改了称谓。
“你其实不必担忧,我们不是忘尘,不会拿这等子事情骗你。”一旁,夜白淡淡开口,说道:“更何况,这入梦术所能见着的,皆是魂体本身拥有的记忆,绝无可能会是旁人的。”
昙芝低眉,迷茫的眸子染上几分惆怅:“夜公子,我不是怀疑你们,而是……我觉得总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三七坐在一旁,忍不住道。
她其实也是将昙芝与忘尘的故事听得七七八八,不知为何,她与昙芝的想法一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要是让她仔细说说哪儿怪,她又一时间提不出来。
昙芝扶着头,道:“哪里都不对劲,若是子良就是忘尘,那为何我提起阿午的时候,他似乎一丁点儿也不愿我多言?”
她先前以为,她唤作阿妩,妩通午,若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忘尘的,那么为何忘尘不直接告诉她,阿午是他的名讳?为何他要多此一举,重重隐瞒?她没有疯,也不傻,自是将那时他眸中的复杂,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我若是真的欢喜忘尘,为何……为何我感觉不到一丝心悦?”她抬眉紧蹙,望着莫长安:“莫姑娘,我如果当真与你说的那般,是个失了记忆,魂体散落丢失的人,那么至少对忘尘的心意不会变,至少我感觉的到一丝别样情绪……可我,没有那等子情绪。”
她对忘尘的感觉,说不上爱,说不上恨,可绝对不是心悦之的悸动,而是一股子无名的依赖与疲倦!
“这些也正是我所好奇的。”莫长安道:“不过至少,你是昙芝这一点,毋庸置疑。”
莫长安何尝不知道,整个故事究竟缺了什么,毕竟忘尘和昙芝之间,数十年的相伴,即便昙芝因着魂体被拼凑或者旁的什么原因才落得如今模样,莫长安也觉得,此事必定与那之后的一切,分不开干系。
但唯独一点,夜白说的没有错,入梦术只会召出被入梦者所具有的记忆,这些记忆深刻的埋在她的骨子里,就像是潜意识那般,即便她不记得了,魂体也能够回忆的起。
昙芝摸了摸自己的脸容,神色落寞的问:“莫姑娘在梦中见过昙芝,那么莫姑娘可觉得,我像她?”
她在莫长安说的所有中,可以知道那个唤作昙芝的莲花妖,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偶尔任性,偶尔天真,但实际上却是个大智若愚的女子。而这些,对她来说皆是太过陌生,至少她觉得,自己性子太静,静的不像那个死去多年的莲花妖。
莫长安闻言,不由一顿,她下意识望了眼夜白,见夜白神色幽深,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她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像。”
“像?”三七歪着脑袋,率先诧异出声:“可我怎么觉得不像?”
不得不说,她道出了昙芝的心声,虽然说她比昙芝更清楚的是,但凡魂体碎裂的人,重生后皆是有所不同,可实际上来说,她私以为昙芝与眼前的‘温夫人’,截然相反。
“我们所看到的昙芝,只是在忘尘面前……她任性,她刁蛮,她嬉笑怒骂,鲜活灵动。”莫长安凝眉,难得正色道:“可这些,前提是有忘尘。没有忘尘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而静默。”
每个人都是面孔多样,莫长安自己也不例外,所以她知道,但凡女子,皆是千面千人。在对待不同的人时,就有不同的一面。绝大多数女子,在心悦之人面前,都与在别人面前不同。
昙芝在忘尘面前,的确是个小姑娘,偶尔任性妄为,却也让人心中欢喜。可忘尘那时昏迷的时候,她其实已然褪去少女模样,变得静默而忧心忡忡,就如现在的‘温夫人’一样,笑颜寡淡,话语稀薄。唯独要说不同的,其实是如今她眉心的一抹茫然,因着失去记忆的缘故,她对人世,总携着几分漠然不知的恍惚。
……
……
那一天,夜白破天荒的带了莫长安去偃师城有名的酒肆,三七因着畏惧夜白的缘故,倒是没有跟上,至于殷墨初,更是不知所踪,谁也不知去了哪里。
在经过几日的劳神之后,莫长安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同,两人坐下之后,她便忍不住问他:“师叔,三七为何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对你畏惧不已?”
三七那丫头,好歹是个被娇宠着的南海七公主,要说对殷墨初,也未必害怕,但她就是奇怪,怎么见着夜白,她就像是老鼠瞧见猫儿那般,吓得脸色煞白。
夜白睨了眼小姑娘,淡淡回道:“她许是……胆子小。”
“胆子小?”莫长安不信:“怎么可能!三七对殷墨初那样你也是知道,怎么会独独对师叔你……”
“不是唯独对我,”夜白兀自斟茶,轻抿一口,才道:“她也对你有几分害怕,不是吗?”
“那不同,三七见着我,可是丝毫不怕,只是她不敢如何放肆罢了。”莫长安托腮,挑眉道:“师叔果然是有猫腻,对罢?”
夜白越是撒谎,便越是风轻云淡,且辩解许多,这一点,莫长安早就摸索到了,若是他对此不以为然,必定是要冷着脸居高自傲的说几句自己修为如何惊人,三七怕他也是情有可原之类的话。
夜白冷哼一声,不温不火道:“莫长安,你的脑子都用来猜度我了?”
“不是猜度。”莫长安连忙摆手,笑眯眯道:“我就是了解了解师叔而已,怎么会是猜度呢?师叔想告诉我,我便听着,师叔若是不想说,那也就作罢,没什么要紧。”
对于夜白,莫长安好奇是有,但不至于猜忌,毕竟他如此神秘,她又好奇心旺盛的,她如此询问,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便作罢吧。”夜白低眉,神色寡淡:“今日想吃什么,尽管点了。”
“这样大方?”莫长安惊愕,难以置信:“师叔,你这是怎么了?丝毫不像你了!”
“我素来不都是大方?”夜白看她,实在想要伸手敲开她的小脑瓜子,看看究竟装着什么。好歹他对她,也是一向大方。
莫长安咽了口唾沫:“是大方,可从前师叔不会这么一副富人作态,还同我说什么,想吃什么尽管点……”
“既是如此,那就我来点好了。”夜白道:“两道菜,大约是够的。”
“师叔,我错了!”莫长安皱眉,苦兮兮道:“两道菜是不是有点儿……少了?”
“铺张浪费。”夜白睨了眼她,虽一脸不敢苟同,却还是唤来了店小二,任由莫长安点了十来道的菜肴。
“师叔,你说如今咱们还等忘尘吗?”莫长安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筷子,叹气道:“我觉得我恐怕有些妇人之仁,私心里竟然想着,不要拆散他和昙芝……”
“看情况。”夜白淡淡道:“只是他与燕黎勾结,加害许多人……这罪责,免不了。”
纵然夜白也不是卫道之士,但却明白,他和莫长安是修仙人,心中不忍是其一,但斩妖除魔一样重要。
“唉,真真是可怜、可叹。”莫长安摇了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师叔,你日后还是正经喜欢个寻常姑娘罢,别以后有什么恩恩怨怨的,你说多可惜?”
在见着如此多的情仇故事,莫长安想了想,觉得她还算幸运,毕竟这十多年的,她也没有遇到那等子令她心驰神往的人,这样一来,也就避免了所谓悲剧的上演。
“你该是要操心你自己。”夜白手下茶盏一顿,出尘的容色染上一丝孤高之意,道:“修仙之人,讲究情爱难道不是俗气的很?”
“哪里俗气了?”莫长安哼声,不赞同道:“情爱世俗,就是人生大道,古人常言,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些个道理放在情爱一事上,也是一般无二。不过,瞧着师叔这话说的,师叔您老活了二十年,不会还没体会过罢?”
说到最后,她忽然挤眉弄眼起来,复又嬉皮笑脸,戏谑满满。
夜白闻言,沉默着没有回答,只神色不屑,倒是冷峻依旧。
“哎呦,师叔果然没有欢喜过什么姑娘?”莫长安稀罕的望着他,啧啧称奇:“师叔,您老好歹也二十弱冠了,寻常世间男子,早已成家立业,怀中娇妻幼子,甚是美满。怎么到了你这儿,竟是如此孤孤单单?”
“莫长安,你也十六了。”夜白眼角泪痣冷冷,道:“寻常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再不济也是定下亲来,情意相通。”
“哼,师叔怎么知道我没有情意相通了?”莫长安甩脸,下巴扬起:“我先前不是同师叔说过么?九师兄就是我的心上人,我可是和师叔不同!”
她也不认输,自己方笑着夜白的时候,就已然有心理准备这狗东西要反口奚落她,好在她先前就提过九师兄,再不济糊弄两句过去,也是无妨。
“哦?”夜白心下一动,面上丝毫不显,俊美宛然:“你莫不是为了撑面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罢?”
“怎么可能?”莫长安瞪眼,差点忍不住拍了桌子,只道:“师父可是说过,等我这次回了门中,就给我与九师兄定亲!”
有人说,谎话说到一定程度,就要用另外的谎言来填补,而莫长安这时,也正是到了这般时候。
左右她知道,一来九师兄没有心仪的女子,二来就是她回门中时间还有很长,甚至于有时候她都想着,是不是修业未完成,她就要身死异乡?且这股子莫名的感觉,不知为何,竟是愈发强烈起来。
“莫长安,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都格外的激动?”夜白唇角一松,面上还是端着肃穆之态:“好些时候……”
他正想说,她好些时候说了谎,都习惯了用反驳的言词来强调,反而被冤枉了,才会用那等子失望而丧气的口吻。
可夜白还没来的及将这话说出来,就听身后有灵鹊的气息靠近,他下意识止住话头,偏头一眼望去。
灵鹊是子规门独有的寻人神鸟,专门用于门中人在俗世之间的互相找寻,故而在他转头的瞬间,瞧见那五彩斑斓、巴掌大小的灵鹊时,下意识便眯了眯眸子。
就见一只灵鹊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俊俏青年,那青年与他们一般,着白色子规门衣袍,唇红齿白,脸含笑意。
青年身后背着一方包袱,顺手将灵鹊收入怀中,视线直直越过夜白,落在了他对面的莫长安的身上:“师妹!长安师妹!”
夜白听见……清清楚楚的听见,那青年如此亲密的唤着莫长安,爽朗而憨直的笑容,堪比冬日暖阳,令人沁透心脾。
可独独夜白听着,宛若刺耳的噪声,一阵阵让他眉梢下意识便紧蹙了起来。
“九师兄!”莫长安手中碗筷一抖,差点便掉在了地上:“你怎么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一次莫长安嘴角抽搐,深觉自己就要栽倒在自己的谎话上了。
“是师父让我来的!”青年一笑,白牙晃眼,十分明朗:“师妹,你近来,可是瘦了许多啊!不过不碍事儿,我可是带了许多东西,今后这些时日,我天天都给你打野味儿吃!”
慈父般的憨笑,再一次出现在青年的脸上,一如他多年前信誓旦旦的在少女面前发誓的那般,他说……将来只要他在一日,便势必要将她喂得圆滚如球……
只是,他那眼中只容的下莫长安的模样,到底让夜白脸色愈发黑沉了几分,下一刻就见他板着一张脸,语气不善:“莫长安,这是谁?”
“呃……”莫长安挠头,呵呵干笑一声:“这就是我方才同师叔说的,门中九师兄,楚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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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师兄上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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