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安和姜衍很快便离开了城主府,彼时,城主苏茂春尚未归来,他们也没有多等待,便很快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一路而去,两人的效率很快,辗转便抵达城郊。
正是在一片阴气很重的坟堆附近,莫长安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啜泣。
“是老城主?”姜衍看了眼莫长安,显然亦是与他一般,听得清楚。
那苍老而年迈的声音,在这静谧异常的林子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莫长安颔首,却是在那一瞬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姜衍会意,点了点头,两人便顿时隐匿了行踪,即便仍旧站在原地,也看不见踪迹。
两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随之跟了上去。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便瞧见一众人围着一个老者与一方墓地,肃穆而立。
莫长安知道,那背脊微驼的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苏茂春。而墓地之上,碑文耸然,接连四座石碑下来,依次是苏茂春的妻子苏楚氏,苏茂春的儿子与儿媳妇儿,以及他面前的那个苏离离的石碑。
“离离啊,是祖父对不住你,至今还找不到那害你的孽障!”苏茂春背对着莫长安与姜衍,即便不看面容,也依稀可以断定,他此时定然是涕泪横流,好不凄惨。
“苏茂春今年有七十了罢?”莫长安隔音传声,密语问姜衍。
“不错。”姜衍道:“正是七十有二。”
苏茂春也算是可怜,妻儿老小皆是故去,只剩下他这把老骨头还苟延残喘,实在令人觉得怜悯。
“怎么,莫姑娘何故这般问及?”姜衍看了眼头发花白的苏茂春,淡淡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莫长安凝眉,神色幽深而看不见底。
姜衍看她,似笑非笑:“哪里奇怪?”
只是,他的话音才出,那头忽的响起小厮的声音:“老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小厮的提醒,让苏茂春好半晌都动弹不得,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片刻才被搀扶起身,转身踏上马车,离开了此地。
直到马车声渐渐消失,莫长安才望了眼姜衍:“哪里奇怪,你当是知道。”
姜衍方才虽是发问,但她看的出来,姜衍其实并觉迷惑,否则的话,他不会在今日一大早,便提出要来一趟城郊。
“看来,咱们的想法是搁到一处去了。”姜衍笑了笑,从容道:“既是这般,便开始动手……挖人了。”
挖人,挖什么人?自然是挖死人了。他们心照不宣彼此相视一笑,随即就见姜衍周身有幽色光芒恍惚现出,不多时便引来了一众地精,场面顿时诡异。
那群地精成千上万,密密麻麻让人悚然,似乎是接收到了姜衍的指令,他们一个个皆是前仆后继,开始将苏离离这头的土石翻开,洋洋洒洒,尘埃飞扬。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土色渐渐稀薄,露出一方漆黑暗沉的木棺。
“这就是苏离离的棺木了。”姜衍拂袖,将地精悉数遣散,一时间周围变得空旷起来。
莫长安倾身,指尖红色光晕一闪又一闪,将钉着棺木的长钉一一连根拔起,甩落在一旁。
而后,她手下轻轻一抬起,四两拨千斤,顿时将棺木的盖子掀开,一阵阵腐烂的恶臭味儿,瞬间弥漫肆溢。
她面不改色,稍稍捂住口鼻,神色冷静的俯身去查看。
苏离离的尸首,还算保存完整。只是面部的轮廓有些松散,全然看不出生前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子。
人都道,红颜枯骨,其实不错。
听人说苏离离从前,也是偃师城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以温婉端秀闻名。但谁也不知,不过几个月罢了,她就成了一堆发了臭的烂肉,令人惊悚。
姜衍看了眼莫长安,见她神色淡漠,心下倒是不免生出几丝欣赏。只这会儿并不是欣赏的时候,故而他走到一旁,随意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便来到她身边。
“果然如此。”他一手攥着树枝,如玉的指腹微微泛着光芒。
“少了什么?”莫长安低眉,随即顺着姜衍的视线看去。
就见那本该尸虫遍地的肉体上,宛若才死去月余不到的模样,只唯独胸口处空荡荡,缺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莫长安凝眉,想了想,道:“前几日的张小姐还未到入殓的时候,但周边总该是有其他几位小姐的石碑。”
偃师城是个管治森严的地域,大约从百余年前开始,便有墓不入城中的规矩。据说当年城主是个修道之人,因着风水五行的缘故,深以为偃师城阴气太重,若要长治久安,必须阻止所有阴气侵入。
而这等子阻止的方法,自是将死人全都挪到城郊葬下最是稳妥。
因此,但凡偃师城有人故去,都会被抬到城郊处葬下,就是苏离离等人,也不例外。
“好,那我们去看看。”姜衍点了点头。
……
……
两人很快将几个坟头都翻找了一遍,果不其然,其余三个姑娘皆是失了心脏,与苏离离一般,即便死了数月,还看起来很是鲜活。
于是,当天晚间,两分各自分头,姜衍去了温府,莫长安则再一次踏足了城主府的土地。
彼时,温府一派平静。许是温子良不在府中的缘故,温府之中大都漆黑一片。
姜衍抵达的时候,温夫人尚且未去休息,他隐去踪迹,缓步入内,就见温夫人清秀的面孔倒影着烛光,稍显忧郁。
“夫人,药汤熬好了。”有婢女端着一只青瓷蓝底的碗,轻声说道。
温夫人没有抬头,只是兀自伏案,神色平静:“放着罢。”
她手中捏着一只笔,桌前摆着一方空荡荡的白纸,墨渍染上笔锋,却是迟迟落不下去。
“夫人,这药还是早些喝的好。”婢女看了眼温夫人,低眉继续道:“莫要等着凉了,失了药效。”
如此催促,似乎令温夫人有些恼意,就见她手中一顿,抬眼道:“你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
“夫人,奴婢没有他意,只是这药若是凉了,恐怕还要再熬一碗。”婢女依旧神色淡淡。
如此一副本该诚惶诚恐,却震惊异常的一面,终归是让姜衍眉头蹙了起来。
“那便让它凉了罢,我不会喝。”她执意将手中的笔丢到一旁,显然深觉愠怒。
一边说,温夫人一边朝着门槛处走去,她看也不看婢女,便踏出了屋门,转而离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婢女没有阻拦的动作,只一瞬不瞬的站在原地,神色依旧淡淡。
姜衍见此,眸底终归有了一丝波动。
他没有多想,便跟着温夫人出去,见她脚步急促的朝着亭子走去,他亦是紧随其后。
府中几个走动伺候的婢女小厮,皆是神色淡淡的同温夫人打了个招呼,可招呼归招呼,却是没有人关心,温夫人究竟要去何处……
温夫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花园中的凉亭。如此四月间,最是暖风和煦,可她却神色黯淡,也不知想着什么,兀自一人坐了良久。
姜衍算是有些耐心,故而温夫人在凉亭中愣了多久,他便沉默着看了多久。直到月上柳梢,温夫人才幽幽然叹了口气,眉目蹙的很紧,无可奈何的原路返回。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屋中的婢女,仍旧站着等待。
她就像是不曾挪动身子一般,仿若依旧站在原地,淡淡说道:“夫人,奴婢让人热了这汤药,夫人喝些再睡罢。”
有些固执,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明灯恍惚,让人深觉毛骨悚然,犹如老宅内的气氛一般,此刻温夫人到底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一回,她什么也没有说,似乎是不悦的厉害,她也不搭理那婢女,径直朝着床榻边沿而去,准备脱鞋睡下。
“夫人,奴婢让人热了汤药,夫人喝些再睡罢。”那婢女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如魔咒一般,紧紧扼住旁人的喉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温夫人动作一滞,却还是不去理会,继续脱鞋。
然而,反反复复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夫人,奴婢让人热了汤药,夫人喝些再睡罢。”
“夫人,奴婢让人热了汤药,夫人喝些再睡罢。”
“夫人,奴婢让人热了汤药,夫人喝些再睡罢。”
……
……
她每一次的动作,那婢女便重复一次提醒,犹如恶鬼一样,紧紧缠住她不放。
“夫人……”
“滚出去!”温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顺势将手中的绣鞋朝着那女子的方向,丢了过去:“我说不喝,不喝!”
‘咚’的一声,那绣鞋高高抛起,砸在了她的胸前,将她手中端着的瓷碗打落在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响动。
“夫人,奴婢再为夫人熬一碗药。”那婢女不为所动,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低着头,蹲下身子收拾起了瓷碗的碎片。
那毫无情绪,没有波澜的声音,刺入骨髓,让人胆战心惊。
“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温夫人紧紧盯着那婢女,没有丝毫胆怯的模样,只咬牙道:“你们这些怪物,都给我滚出去!”
怪物……是呵,这些婢女怎么会是正常人呢?没有诚惶诚恐,没有嬉笑怒骂,甚至于连一丝疼痛的知觉都没有,只会如行尸走肉一般,伺候着她,监视着她!
似乎没有听到她的怒骂,那婢女收拾了残破的碎片,便径直起身,低头道:“夫人,奴婢没有他意,夫人这药……”
“闭嘴!全都闭嘴!”温夫人五指攥的很紧,全然没了白日的那份冷静,只转身钻入被窝之中,宛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无能为力。
“夫人,奴婢先退下了。”那婢女,终归是老老实实的走出了屋子,顺势关上了屋门。
姜衍徒然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温夫人还裹在被窝之中,直到那门被掩上的一瞬间,她才忽然坐了起来,神色凄凉的厉害。
“都是怪物……怪物!”她恍恍惚惚,若非姜衍一直看着,差一点都要认为,她是如梦初醒,神志不清。
……
……
而与此同时,那一头,莫长安正踏入苏府的大门,坐在书房之中,等着苏茂春的出现。
她与姜衍不同,姜衍是潜入,她则是明目张胆的进去。
美其名曰拜访,但究竟她存了什么心思,谁也说不清楚。
莫长安在书房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见到城主苏茂春。
头发花白,苍老瘦骨,白日里她就见过苏茂春,故而这会儿依旧神色淡淡,只稍稍起身,打了个招呼。
“让莫姑娘久等了。”苏茂春在管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便坐在了主位之上,望向莫长安。
“无妨。”莫长安勾唇,笑道:“城主莫要怪我等唐突就是。”
苏茂春摇了摇头,悲戚道:“离离的事情,还需多仰仗莫姑娘才是。”
他回来的时候,听闻管事提及莫长安和姜衍,在知道一清道长被这两人一招制服之后,他便让人四处打听,终于将莫长安请了过来。
“城主言重。”莫长安客套道:“斩妖除魔,是我等修仙之人本职罢了。”
说着,她话锋一转,忽的问道:“听说苏小姐一直性子温婉,素来不曾与人结仇?”
“不错。”苏茂春道:“莫姑娘是知道,离离在偃师也算名声颇好,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遭到如此歹事……真是……真是……”
越是说到最后,苏茂春越是心伤欲绝,看的一旁管事连连拍着他的背,让他缓一口气儿来。
“原是如此。”莫长安沉吟,继续道:“这怪异的事儿也是生了数月有余,我打听到死去的姑娘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城主以为,她们之间……存着怎样的联系?”
她抬起眸子,一双上挑的眼尾无声弯起,似乎有笑意倾斜而出。
可仔细看去,她又好像正色说着,丝毫没有异常之处。
城主闻言,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的确诡异非常,可到底老夫还是拿捏不住究竟那恶人意欲何为!”
莫长安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是不知……还是城主刻意不想告知?”
这话一出,那管事便有些愣住,他以为莫长安是性子如此,故而在身后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但那头的苏茂春却是忽的放下脸来,不悦道:“莫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离离惨死,老夫心痛万分,若是知道些什么,怎么可能刻意隐瞒?”
“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城主何必如此动怒?”莫长安指节微微弯曲,半真半假的笑了笑,略微邪肆。
“这等子玩笑,简直就是在侮辱老夫!”苏茂春见她还笑的出来,不由更为恼火:“我知莫姑娘修为惊人,但若是莫姑娘不愿帮衬,老夫自是不会勉强!”
“老爷,莫姑娘许是真没什么恶意,您……您莫要气恼。”管事见苏茂春气的不轻,不由想着法子为莫长安说好话:“眼下还是小姐的事情要紧,老爷您……”
“管事,有些事情你不知,我来与城主说说,如何?”莫长安忽然打断管事的话,莫名便下了逐客令。
虽说这举动很是怪异,尤其她只是客,管事比起她也算是半个城主府的主子,可不知为何,管事还是愣了愣,私心里觉得,这莫姑娘此举……莫非有什么弦外之音?
“下去吧。”苏茂春看了眼管事,挥了挥手:“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是,老爷。”管事无奈,还是朝着莫长安点了点头,示意后出了屋子。
木门被掩上的那一刻,莫长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唇角笑意点点:“城主……哦,不,当是说神秘莫测的画皮师……现下没了外人,是不是你该露出真面目了?”
“什么画皮师?”苏茂春愕然,不解道:“莫姑娘你可是戏弄老夫?”
“城主觉得我在戏弄你?”莫长安道:“府中养着这些修仙练道之人,却没有一个当真查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整整数月下来,还任由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城主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容?”
城主府历年来还算清廉,故而莫长安了解到,苏茂春其实并没有余下多少钱财。可即便如此,他却一如既往的养着修仙练道之人,若真是执着和不甘心,为何不派遣人去子规门亦或者旁的一些大门大派?
她昨日问过一达,苏茂春并未书信或是差遣人去子规门,如此已然不符合常理。
“莫姑娘这是何意?”苏茂春脸色拉下来,恼意愈发:“老夫若不是不甘离离就这么去了,又怎么可能如此耗着!”
他话里话外,皆是一片舐犊之心,可落在莫长安的眼中,却是有些多余的掩饰。
“养着这些人,怎么会没有用呢?”莫长安笑,云淡风轻:“至少让外人看来,城主也算是尽心竭力,为此执着不堪!”
“莫姑娘这话纯属无稽之谈!”苏茂春冷哼,重重道:“离离是老夫的孙女,老夫何故伪装什么?”
“城主年纪也是七十有二了罢?”莫长安不答反问:“怎的苏小姐死去,城主失去唯独的亲人,还能如此活蹦乱跳,不远数里,时不时跑去城郊祭拜?”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神色幽静,瞳眸之中宛若深渊,看不见底。
方才她试探着问苏茂春,苏离离为人温婉不会与人结仇,而苏茂春怎么回答?他说:不错,莫姑娘是知道,离离在偃师也算名声颇好,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遭到如此歹事……
这般回答,诚然很是标准,可细究起来,却是有些诡异。
苏茂春养育苏离离十多载,可以说是看着苏离离从牙牙学语的小丫头,长成那般少女娉婷的端秀模样。而作为一个痛失孙女的祖父,怎么可能一语盖之,不稍加点缀呢?
至少她所见过的老者之中,但凡提及疼惜的晚辈,都少不得细数一些晚辈从前的事情,比方苏离离,她既是温婉,那么便是年少时也算体贴,若换做她是苏茂春,一定会提及:离离一直很是乖巧,素来不曾与人结怨,她年纪小的时候,便懂得如何……有一回她……
一个真正看着孩子成长的老人,总有许多关于那孩子说不完的故事,不可能两句外人如何评判,便当作了事。
苏茂春闻言,却是不作承认,只神色依旧,气愤道:“莫姑娘如此胡言乱语,难道老夫要口不能言躺在榻上,才算疼惜离离吗?”
“我听说,苏小姐的父母亡故时,城主可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月。”莫长安一笑,活色生香:“怎么十几年后,轮到唯独的亲人,就这般云淡风轻的掀过去了?”
失去苏离离,当是在苏茂春看来,最痛苦不堪的事情,可偏生,眼前的这个‘苏茂春’除了满腔愤怒之外,倒是没有几分真实的悲恸欲绝。
她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就在苏茂春想要回答之际,她徒然一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杯盏朝着苏茂春的方向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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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们,师叔真的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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