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方面,石虎在击败了拓跋鲜卑之后,便即遣使襄国献捷,同时向石勒奏报,说我打算主动南下,攻打平阳。石勒与张宾、张敬、程遐、蘷安等人商议,确定了今秋的战略,就是命石虎先发,牵制关中晋军——最好能够突破山地,直入平阳甚至河东——河北则发兵去剿邵续,东西拉开战线,以使晋人首尾千里,难以相互策应。
然而战略部署不可稍有外泄,所以石勒就不堂而皇之地明发诏旨啦,而只是由其口述,命程遐笔录,给石虎写了一封长信。信中除通告既定方针,并加勉励外,还反复说明,今岁河北府库空虚,粮秣不足,所以秋收前我是无法向并州派发增援的……
程子远曾经建议,将今秋的赋税增加三到五成,如此即可缓解粮食危机——反正就算加到八成,也比原本晋家的税率要低啊。然而此议却遭到了荀绰、裴宪等故晋官吏的强烈反对,说税额既已颁布,岂可随便更改?这必然会损害到天王和朝廷的威望和信誉啊!
再者说了,历经兵燹之后,河北地区稍稍安定一些,倘若国家已定天下,就应该宽免几年赋税,方便百姓积聚;如今虽然免不了,你也不能随便加增吧?这个口子一开,将来贻害无穷!
石勒最终也只得驳回了程遐的建议。但随即程子远却又秘密觐见石勒,以旧斗并不统一,不便于官府收取贡赋为由,请求新制标准量器——就按照从前最大的那种来——石勒首肯了。
故而石勒在给石虎的信中就说,一待秋粮收获,我便可命孔苌调动部分幽州兵马押粮南下,协防襄国,而别将一支兵逾太行而入上党,去增援支屈六,那么支屈六即可腾出手来西进。只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突入平阳郡内,两军合流,可以共下河东。
书信封缄后,交给平夷将军陈川,命其率本部驰往晋阳,去助石虎。
因为陈川就是并州土著,青年时代曾与其侄陈午一起投效当时的并州刺史司马腾,担任军将。其后司马腾因为饥荒,亲率吏民两万离开并州,就食冀州,逐渐形成了号为“乞活”的难民集团。逮司马腾于邺城为汲桑、李丰所杀,其部星散,“乞活”乃散处于司、冀、并、兖等州,其中陈午所部最为壮大,极盛时号称有十万之众。
——当然啦,其中战兵估计也就几千而已,其他多是将士家眷,以及各处挟裹来的流民百姓。
陈川曾在蓬关谋害了裴该之兄裴嵩,因此当裴、祖联袂北伐之际,害怕遭到报复——不仅仅裴该想杀他,部将李头亦为其所害,其部属冯宠往投祖逖,也时常向祖逖哭诉,望能复仇——因而最终谋害了陈午,并挟持陈午子陈赤特,率部劫夺裴军粮草。
然而裴该于粮道防范甚严,陈川没能抢到多少粮食,反倒由此引发内部分裂、火并,最终陈赤特被杀,他被迫率部曲十多人狼狈北逃,渡过了黄河。过河之后,即是汲郡地界,石勒夺占河北之时,先取了汲郡,陈川就此便干脆投入了石勒麾下。
这人虽然卑鄙无耻,终究是沙场搏杀了十多年的老兵,在石赵军中虽受排挤,亦最终因功而得授将军之职——可惜只是杂号,且若无石勒称帝、将吏并升的机会,估计就连这一职位都捞不着。陈川这回是走了程遐的门路,献上不少金珠,才得以让石勒想起他来,就利用送信的机会,把他拨隶于石虎麾下。
陈川领命后,先前往太原王府,请人通报王妃郭氏,说我奉命前往晋阳去相助太尉,不知夫人可有书信要我送去啊?郭氏挺客气,使仆役传命,说陈将军您请在门口等一会儿吧,等我给夫君写信——席子也无一张,阳伞也无一把,就让陈川背着手跟大太阳底下戳着。
陈川虽感郁闷,却也不得不耐心等待——要不是为了逢迎石虎,他今天都不会来,则既然来了,又怎敢不低头啊?好在时候不大,门内便即蹩出一名老仆来,朝着陈川深深一揖。
对方施以重礼,陈川倒不禁吓了一大跳——太尉之奴,竟然能对自己这么客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赶紧回礼,问道:“可是王妃书信已成么?”那老仆摇一摇头,凑近前来,压低声音说:“吾非王妃所遣,敝上乃郑夫人是也……”
石虎年纪虽然不大,妻妾倒是一大群,想当年石勒为他迎娶郭荣之妹的时候,其实小伙子就已经开过好几年荤了,府中颇有不少女人,都是四处抢掠得来的。只是这些女人出身都比较低,所以他一直想从中挑选一个出来做正室,石勒却始终不肯同意。
最终确定以郭氏女为其正室,石勒称帝后,封石虎太原王,郭夫人也就顺理成章做了太原王妃。不过这位王妃并不受宠——主要是相貌平平——甚至石虎都很少与之同眠,所以一直都无所出。
不仅仅郭王妃,石虎身边儿女人一大堆,迄今为止就光给他生过一个闺女而已。主要原因倒不是石虎无能,或者忙于军务,后院女人都只是摆设,而在于此獠极其的喜新厌旧,很少有女人能在他身边呆满一个月的,结局不是厌烦了送给部属,就是因犯小错,或者仅仅因为石虎心情不佳,生挑个错处,而给活活地打死了。
一边杀,一边抢,他府里倒是始终都不缺侍妾,只是具体数量无人知晓——估计他自己都没计算过。
所以今日有老仆蹩出门来,朝陈川行礼,说“敝上乃郑夫人是也”,陈川就必须得问问清楚:“君所谓郑夫人,可是太尉之妾么?”老仆点头说对,随即低声说道:“郑夫人初入王府不久,深受大王保爱,可惜大王往守并州,留其枯居,且受王妃嫉恨、虐待。今若将军能助郑夫人出府,并护送前往晋阳,大王必德将军——郑夫人亦当于大王面前,为将军美言。”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包裹来,朝陈川怀里一塞。
陈川抢掠掼了的,经验丰富,伸手一捏,就知道必是些珠宝、头面,掂掂份量,貌似不轻啊。王府之物,应该都是好东西,倘若自己所料不差,这比我贿赂程仆射的价值只高不低……这可是笔好买卖啊!
关键陈川不怕得罪郭王妃——反正她不得宠,襄国尽人皆知啊——却希望靠着护送这位郑夫人,顺利抵达并州以后,可以得到石虎的赏识。于是便即满口应承下来。
那老仆归府后,过不多时,便又有一名仆役昂着脑袋、挺着胸脯出来,手捏着郭王妃的书信,向陈川公然索贿。陈川不敢不给,即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串“吉钱”奉上——石勒建国后也没造钱,仍用魏、晋旧钱,当然也包括了裴该所铸“吉钱”,且“吉钱”因为品相上等,口彩也好,遂成为送礼、行贿的最佳选择——换得了那封书信。
可是他并不着急走,在襄国城内一直呆到晚上,这才从太原王府的角门处接到了一乘厢车,随即护送着厢车,用程遐所授符令叫开西门,一路向并州行去。
陈川本部兵马不多,也就三百来人,多是冀州降羯“乞活”中的老弱,别部不愿要,全都硬塞给他了。带着这么一支“军队”,本来就走不快,倒也不至于让厢车中的贵人太受旅途之苦。
从襄国前往太原,直线距离并不远,不到五百里地,但其中有太行山脉阻隔,道路曲折难行,兜兜绕绕,就有上千里之遥了。好在石勒吩咐陈川,只要一个月内能够赶到晋阳,便不为失期。
因为石勒知道自家侄儿的脾气,主意既定,轻易是拉不回头的。石虎既然上奏攻打平阳,倘若赵廷反对,自当派遣快马前往拦阻;而既然赵廷首肯,就没必要着急下命令啦,石虎是定不会干等着批复而贻误战机的。
而且估计石虎既破鲜卑兵,还须整顿兵马,一两个月内不会急于南下攻晋。
也好在陈川麾下只有三百多人,方便管理,倘若这般素质的兵士有上千之数,恐怕一天走不到二十里地,打死他都不可能按期抵达晋阳——当年“乞活”扶老携幼是什么行军速度,陈川再明晰不过了。
于是保护着厢车,赶往晋阳,途中车内之人自然不可能一直闷着,也需要不时出来透透气,疏散疏散腿脚,至于夜间,更须扎营露宿。陈川挺懂规矩,但凡停车或者扎寨休歇之时,一定都把士卒们散得远远的,相隔数十步,拱卫着厢车,一应须索,也都让随车的仆役来跟自己交接。
但他本人还是得着机会,远远地瞟了一眼车中出来的贵人。虽然只是遥遥一瞥,陈川却觉得眼前骤然一亮,脑袋一振眩晕——我要死了!世间竟然有如此的美人,难道是天仙降凡不成么?!
有那么一瞬间,陈川竟然起了歹心,就想扑上去侵犯那美人——能得一亲芳泽,就算马上死了,也是值的!而且我若掳此美人,找个深山老林隐居到死,不信石虎还能够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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