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生锦带着两个人来到杜家面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铺子里没有客人,桌椅板凳都已经收拾好了,柜台上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看起来是要打烊了。
杜安康也没看出来人是谁,便道:“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钱生锦轻声笑道:“小哥儿不认识我了?”
杜安康这才回过头去,一见钱生锦,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那天玉娘去大鸿图,本来是与大鸿图的冯掌柜说话的,后来这个人走了进去,玉娘说他就是钱老板!
杜安康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样厉害的人物,故而印象深刻。
“钱老板?”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钱生锦是来找杜玉娘的。
果然,钱生锦开口问道,“请问杜姑娘在不在?”他的语气很是客气,隐约带上了一点尊重的意思。
杜安康就道:“她在,你稍等。”说完顺手将桌子上的条凳拿下来,请钱生锦坐。
钱生锦也不是矫情的人,当下落座。他趁机打量了一下铺子里的格局,不动声色。
杜玉娘很快就来了。她穿了一件旧袄子,浆洗得十分干净,袖口微微卷起,看得出来这是平常干活时候穿的衣裳。下身穿了一条青色的裤子,腰间扎了一条围裙,也是干干净净的。
杜玉娘在灶间包馄饨呢,突然听到有人进门找她,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刚洗了手,杜安康就进来了,说钱老板要见她。
刘氏十分惊讶,小声地问杜安康,“哪个钱老板?”
杜安康就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是玉娘的事。娘,我出去看看。”杜安康转身拿了茶叶,又拎了水壶,给钱生锦沏茶。
铺子里的灯又点了一盏,杜安康也不管钱生锦怎么想,就坐到角落里,默默的听他们说话。
杜安康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插嘴,只是听着,怕自个儿妹子吃亏。
钱生锦看懂了他的意思,暗自发笑,杜姑娘是个顶精明的人。
“钱老板来是……”杜玉娘一边给钱生锦倒茶,一边询问他的来意。
“你这是明知故问。”钱生锦的声音很轻,带着善意。
杜玉娘就道:“哥,先把门板上上吧!”
杜安康没说话,直接去上门板了。
屋里变得更安静,也温暖了起来。
杜安康坐到一旁去了。
杜玉娘道:“其实也不是明知故问,我是心里没底!”她当时跟钱生锦说,自己不要报酬,只希望钱生锦能跟她合作,两边联手,来对抗赵家。当然,她也是想借钱家的手来收拾杜安兴。
她把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杜玉娘是想让钱生锦看到自己的能力,所以根本不会提钱的事。
但是钱生锦带着礼物上门来了,他这个态度,像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似的,好像只要把这礼物送出去,他们之间就两清了。
不过,钱生锦说她是明知故问,杜玉娘心里就有底了。
看来钱生锦也想跟她合作。
钱生锦微微沉吟片刻,才道:“我仔细想过了,姑娘的提议很不错!!若说在此之前,我对姑娘的建议还有些疑虑的话,那么美食节过后,我对姑娘的建议,便是一百个信服。”
杜玉娘颇谦虚的道:“您过誉了。”
钱生锦摆了摆手,“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也是事实。你是有诚意的,别的都不说,单说您给我找来的那个厨子,就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这次美食节上夺魁的那位厨师,是位不出世的隐世,他的身世有些坎坷,生活也十分潦倒。前世杜玉娘也是无意中结识了他,因为知道一些他的事,故而让钱生锦去找他,不但答应帮他完成心愿,还让他做主厨。那人正在窘迫交加之时,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钱生锦都一一答应。
果然,他不负欲望,夺了魁首。而且他的菜做得确实新奇,味道也一流,救回了大鸿图。
没有杜玉娘,大鸿图不可能起死回生。
钱生锦就让人把他带来的礼物送了过来。
杜玉娘犹豫。
钱生锦就道:“放心,我的承诺有效,礼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东西,不及你为大鸿图做的。钱某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合作的事情,你随时可以过来跟我谈。”
杜玉娘的表情就轻松起来,表示礼物她收下了。
钱生锦只道:“今天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杜姑娘可以去大鸿图找我详谈,钱某随时恭候。”说完,他便起身,拱了拱手。
杜玉娘连忙起身去送。
一直没动的杜安康连忙起身,卸下了几块门板,把钱生锦和他的两名随从送了出去。
刘氏也从灶间走了出来,问:“这个钱老板,就是大鸿图的钱老板?”
杜玉娘点头。
刘氏有些不安,“那他咋跑咱们家送礼来了?”
钱生锦的话,她听得稀里糊涂的。
杜安康上好了门板,回身道:“大鸿图的那个美食节,是玉娘给出的主意,他们生意好了,自然要谢玉娘。”
刘氏听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利索了,“玉,玉娘出的主意?”
“对啊!下雪那天我们出去,其实就是去了大鸿图!”杜安康挺高兴的,玉娘想要结交钱家,就真的结交上了,可见她是有本事的。
刘氏又惊又喜,“我闺女真有本事!如此一来,钱家岂不是欠咱们一个人情?”
杜玉娘摇头,“娘,我可不是想让他们欠咱们人情的。这个事儿啊,你就别管了,啊!”
刘氏把脸板起来,“胡闹,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抛头露面呢!况且像他们那样的生意人,头脑都精明着呢,你与他们来往,怕是要吃亏的。”
杜玉娘听了,不免觉得啼笑皆非,连杜安康也不赞同。
正在这时,杜河清走了进来,“你们娘仨干什么呢?”
刘氏就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爹,你说说,玉娘这么做,不是让咱们跟着担惊受怕嘛!”刘氏还是觉得,权贵不是那么好结交的,他们是小门小户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何必招惹事非呢!
杜河清就道:“你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最近这半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杜河清的心态也渐渐了发生了许多的变化,平安是福,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
杜玉娘想了想,就道:“话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再多说几句吧!”她转身对杜安康道:“哥,你先回去看看嫂子,一会儿嫂子该睡了。”
杜安康不疑有他,转身回了后院。
杜玉娘在他走后,才跟杜河清和刘氏交底。
梦里害他们的那个坏人,八成已经出现了。但是他不直接露面,反而找了别人来害他们。
“我估计,杜安兴就是受了那人的指使。”杜玉娘平静地道:“杜安兴本来就针对我们,现在有个实力强大的人要害咱们,他高兴不来不及,自然要巴结他,成为他的帮凶。”
刘氏吓了一跳,而杜河清则是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是有点担心,同时也在考虑杜玉娘的话。
玉娘的梦,已经被证实了,池秀才的死和杜安兴的不学无术,都是她在梦里得知的。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却是真实的发生了,他凭什么不相信自己的闺女!?
杜河清是相信自己闺女的,他把杜玉娘的话听了进去。
“所以,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但是也不能任由他们打压我们,我们需要盟友。”
刘氏哆嗦着道:“这世上,难道没有王法了?”
“王法?我们又没有证据,梦里的事情,除了咱们家人,还能有谁相信?”
杜河清点了点头,这事儿难办了。
“而且……”杜玉娘犹豫了一下,“那个人,是平安县县太爷的公子。”
杜河清和刘氏都呆住了,两个人的眼里,全是惊恐。
“是,是县太爷的儿子?”刘氏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自古民不与官斗,县太爷是一方的父母官,在老百姓眼里,他就是天!
“这可如何是好!”刘氏对杜玉娘的梦深信不疑,她相信玉娘的梦,就是老爷子托梦回来示警的。
现在看,就是事先知道了,怕是也无大用!那是县太爷的公子啊,他们如何能斗得过。
“玉娘!”杜河清道:“你在梦里梦到了那么多事,有没有梦到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杜玉娘摇头,前世一直到死,她都不知道贺元庚害杜家的原因。随着那一场大火,一切都变成了灰烬,贺家的秘密,也再无人知晓了。
“爹,娘。我虽然没有梦到原因,他那个人特别狡猾。在梦里,我们被他害得非常惨!所以不能不防。我想着,咱们家太弱小了,总得找个帮手一起对付他,所以我就找到了钱家。”
刘氏有些六神无主,嚅嚅的说不出话来。
杜河清道是还有理智在,就问:“这种事情,谁愿意管啊!那可是县令的公子,得罪不起。钱家,钱家只是普通商人,如何能与他们对抗!再者,玉娘,咱们不能把别人拉下水啊,若是别人因为咱们家破人亡,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杜玉娘眼里有了氤氲的雾气,“爹,钱家,也脱不得干系的!”
杜河清听明白了,忙问:“难道钱家也被那个人害了?”
杜玉娘就点头。
刘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可如何是好?”
“娘,还有几年时间呢!咱们掌握先机,事事小心,应该会没事的。”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贺家人得逞!
正说着,杜安康就回来了。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十分压抑。
杜安康略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
杜玉娘‘梦’里的事情是瞒着他的。
“没有事,是爹娘怕欠下钱家的人情。”
杜安康松了一口气,只道:“玉娘帮了他们,这是玉娘该得的。”
说起这个,杜玉娘有了精神,连忙道:“对啊,这是我该得的。哥,快点看看钱老板送了什么。”
钱生锦送了两匹绸缎来,一匹豆绿色的,一匹水秀红
另外还有两个匣子,其中一个匣子里,放着小孩子戴的银项圈,银手镯,都是成对的。想来他也打听到了,杜家刚得了两个孩子的事。
“这太贵重了!”
杜玉娘就笑,和大鸿图的兴旺比起来,这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她还要帮钱家躲避祸事。
别一个匣子里,装着精美的银锭子,那些银锭子都是带着花样的,一看就是特意打的。杜玉娘用眼睛扫了一下,都不用拿秤称,就知道里头是二百两。
“这……”刘氏不安的看了杜河清一眼,杜河清就看杜玉娘。
杜玉娘就笑,“收下吧!要不然钱老板也不会安心的!”他们是合作关系,若是现在就欠下人情,那这份合作关系也就不平等了。
钱生锦是只老狐狸。
“哥,这项圈就给大宝和二宝了。”
杜安康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的,我不要。”
“胡说,钱老板明明就是送大宝二宝的,你拿着就是了!”
杜安康直摆手,“不行,我不要。”
“哎哟,这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两个侄儿的!你看这做工,多好啊!将来当成物件一代一代的传下去,那才好呢。”
杜安康这才接了过来,“我可得替他们谢谢你。”
“谢啥!”杜玉娘把装银子的匣子合上,推给杜河清,“爹,这个给你,你跟娘把这个收好。”
“行,爹帮你收着,将来给你当嫁妆。”
杜玉娘只道:“我的嫁妆不着急,也用不了这么多。反正现在也分家了,这个钱你们就留着用吧!将来虎子读书,娶妻,也就够用了。”
刘氏和杜河清说什么都不要。
“让你们拿着你们就拿着!”杜玉娘道:“银子我以后还会挣的!”
刘氏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忐忑。
杜河清就道:“你收下吧,一定收好。”
刘氏想了想,该在柜子底下挖个坑,把这匣子埋起来,才妥当。
一家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各自休息去了。
当天晚上,杜玉娘心不在焉,连馄饨都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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