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白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京都下了一夜雨,饶是排水设施完善,还是积了半寸水。
车轮滚入水中,压出一路水花,澄黄的污水混杂着泥沙残枝树叶,将车身溅得都是泥泞。
“小陆总,送物资的车队已经出发了。”副驾的男人是陆予白的秘书,也是半夜被叫起来工作。
“嗯。”陆予白应了一声,偏头看着窗外,车子已经驶入陆淮所在的那个城镇,被洪水冲洗过得地方,泥沙俱下。
“还有一部分物资还在筹措,预计下午就能出发运送到灾区。”
“抓紧点。”陆予白捏着眉心。
“前面有几棵树倒了,这会儿是过不去了,要等等吗?”司机偏头看着陆予白。
“还有多远?”熬了一夜,他的嗓子略显粗哑。
“开车不到一个小时,不过前面肯定封路了。”司机开车也是战战兢兢的,都不知道这水里混了些什么,要是扎破了车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找车啊。
“等会儿吧。”陆予白一行是一群人,还有防汛那边的几个领导,都是过来指导工作的,若是他一个人,早就被拦在半路了,也是借着公家的由头,才得以进入这里。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陆予白一下车,就踩了一脚泥水。
“前面是过不去了,这边根本找不到人清路,据说前面有山体滑坡,根本没法走,很危险。”
“幸亏这雨算是暂时停了,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需要绕道走,那边的路比较崎岖,我们的车子恐怕不好走,待会儿有几辆军车过来,都联系好了,我们坐他们的车绕路进村。”
“嗯。”陆予白眯着眼,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边信号微弱,一个电话都拨不出去,难怪一直联系不上父亲。
他这一路都好好看过了,陆淮估计就是被困了,沿路的电线电缆尽数倒塌,途经之地,也没什么人员伤亡,看起来除却房屋受损,并无大的损害,他心底也稍稍安心。
“这些军车,都是刚刚从另一处抢险过来的,赶来这边支援,估计车里会……”那人话说了一半。
“没关系。”陆予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无非是很脏很乱,在他们眼里,陆予白是书记家的儿子,自是娇生惯养的,出行都是四个轮子代步,估计受不了那种脏乱。
**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从不远处徐徐驶来十几辆军车,军绿色的车身裹着泥泞,车轮裹挟着草枝,也是他们车子质量好,若是一般车子被这么折腾,估计早就废了。
“上后面吧。”开车的士兵指了指后面,示意他们从后面爬进去。
十几辆车子,后侧都坐满了人,陆予白只偏头看了一眼,人挨着人,有些人脸上都是泥沙,都没来及擦干净,倒头就睡,衣服早就被污水冲得依稀可见那抹松枝绿。
前面的车子几乎都坐满了,陆予白一行人只能去最后一辆车。
这一行去的领导都是四十出头的男人,爬车简直要了他们的命。
最后那辆车内坐得貌似都是一些部队的军官,有几个人还依偎在一起,查看地形图。
陆予白伸手刚要拉住一侧的扶手,一双手朝他伸过来,粗粝干燥,上面还有几道刚形成的裂纹。
“谢谢。”他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直接上了车。
“战少校,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前几日还见到你父亲来着,你不是不在这片军区吗?”
“是啊,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倒是巧了。”
……
“临时过来支援。”开口说话的,恰好是刚刚拉了陆予白一把的男人。
“没想到是你们队伍啊。”
陆予白偏头打量着那人一眼,看着年纪并不大,少校?
姓战?
难不成是那个战扬?
在京都也是号人物,不仅是因为战家的独子,还因为他女朋友是燕殊的独女,这亲生父亲、未来岳父,都是各自军区的一把手,有如此得天独厚的背景,加上自身努力,在部队攀升的自然比寻常人更快。
战扬只是和几个人点头打了招呼,就和属下继续商议待会儿抗洪的对策。
车上颠簸,连喝口水都困难,那人拿着地图,拿着笔不停在上面戳戳画画,眉目冷峻,他们也是从一处地方紧急赶过来的,明显疲惫到了极致,却还咬牙忍着。
陆予白不得不感慨,当兵这事儿,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京都经常又风言风语,说战家的战扬军功来的容易,其实仔细一想,部队这地方,素来都是优胜劣汰,哪有所谓的容易一说。
不一会儿,战扬的对讲机中就收到了信息,“队长,前面有几棵树挡路了,我叫兄弟下去清路,估计得耽误一会儿。”
“他们忙了一夜,让他们多睡会儿吧,我这边派人下去。”他说完居然自己率队跳下了车。
陆予白的舌尖抵了抵腮帮,是个好长官。
**
山路上不仅有被风吹倒的树木斜枝,还有山石,饶是他们都带着手套,手上还是被划得都是血口。
陆予白原本正打算下去帮忙,被战扬劝阻了,估计也是顾及到他的身份问题,出点叉子,免不得又得被人指指摘摘。
他只能在车里等着,不一会儿,却听到有人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夏军医!老夏——”男人粗劣的嗓子,在山间回响。
陆予白车内的一个男人猛地坐起来,他手中还抱着药箱,一下子就精神抖擞。
“臭小子,喊什么喊,叫魂呢!”
一个男人站到车边,“我们连长伤了小臂,您赶紧给她处理一下!”
“把她带上来!”那位军医五十出头的样子,许是坐久了,双腿麻掉,起身都有些困难。
陆予白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谢谢。”他走到车边,那位伤了小臂的人已经被人托举着上了车子。
“我尼玛刚刚就和你说了,那块石头不能动,你偏要去搬那块,结果好了,把咱连长给砸了,你特么真是出息。”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连长,你揍我好了。”
“要不是连长帮你挡这一下,你这条小命都得丢在这儿!”
“我以为那块石头能动的,我也不知道最上面那块会突然垮塌了啊。”
……
几个人嗓门都很大。
“行了,有这个力气在这里吵吵,都别说了,去前面帮战长官。”说话的那人……
陆予白原本正低头倒腾手机,搜索信号,听到这声音,手指略微一抖。
他猛地抬头。
看向那人。
这群士兵都是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戴着帽子,浑身都是泥泞,脸上污浊不堪,乍一眼看过去,都是差不多的,没什么分别。
“你这……”军医伸手捏了捏那人的手臂。
她疼得身子一抖。
“骨折了。”
“骨折?”还没离开的几个士兵当即傻了。
“去前面帮忙!”那人忽然沉着嗓子,声音陡然提高,“没事做了吗?”
几人虽有怨言,只能悻悻得先离开。
“石头砸的?”军医叹了口气。
“嗯。”她咬着牙,疼得额间都是冷汗。
军医拿出剪刀,将她袖子直接剪断,伤口处的皮肉和衣服粘黏在一起,强行剥离,相当痛苦。
“你忍一下,昨晚的麻药都用完了,到了驻地才能补给,你手臂必须先处理包扎,避免感染发炎。”
“好。”她死死咬着牙,呼吸急促。
“怎么是个女娃娃啊。”坐在陆予白身边的人小声讨论起来。
“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男兵,居然是个女的,年纪不大,做到这个级别也是不容易,不过女孩子来当兵也太辛苦了吧。”
“他们家怎么舍得的啊,这要是我闺女,我得心疼死!”
“在部队里,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啊,都是兵,想出头,就只能往上冲,女兵想出头,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
“嘶——”不知道那军医碰到了什么,她忽然痛呼出声。
“我得帮你先固定一下,这个可能会特别疼。”军医只能帮她紧急先处理一下,车内的几个军人都下去帮忙了,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后侧的几个人,“有人能过来帮我一把吗?”
陆予白弓着腰起身,直接绕到了那人身后。
那女军官此刻正疼得焦灼,根本不曾注意到车内都有些什么人,只是瞥见那人的衣角,休闲服?
估摸着是刚刚打电话要过来搭车进村的领导吧。
“帮我按住她,别让她乱动。”军医深吸一口气,准备帮她固定。
陆予白没作声,伸手按住她的上臂和小臂,将伤口暴露出来,也不至于弄疼她。
她偏头看了一眼那人的手指。
修长细白,果然坐办公室当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养尊处优。
“你忍着点。”军医需要帮她将骨折的地方先固定住,这个过程自然是很痛苦的。
饶是事先给过自己一个预设,痛苦如期而至,她仍旧疼得浑身发颤,只是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罢了,从陆予白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她嘴角都被咬得出了血。
就算强行让自己别乱动,但是身体本能会畏惧抵触。
陆予白手指收紧,牢牢固定住她的肩膀。
军医动作很快,帮她临时固定,“千万别乱动,待会儿到了驻地,再好好处理一下,弄不好,你这得去医院再处理,这种天气最怕伤口感染,我这边有止疼片,你先吃两颗。”
“谢谢。”她嘴唇苍白如纸,刚要动作的时候,却被身后那人一把扯住了。
她眉心蹙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抱在了怀里。
车里是没有座位的,这人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搂住的,此刻手指还紧紧箍着自己,她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要不是刚刚情况紧急,她肯定以为这是个流氓变态,怎么还不松手啊。
“先生……”
她是伤了一侧手臂,又不是残废,这人怎么回事?
“来,这是止疼药。”军医将药片递过去,顺手抄了一瓶矿泉水给她。
她手指刚刚伸过去,一只比她更长的手臂伸过来,接过药丸,居然直接塞到了她的嘴巴里。
她愣了好半晌,那人双臂绕在她胸口,拧开矿泉水,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两口水。
她有些懵,怔愣得说了声,“谢谢这位先生。”
这人的衣服,看起来非常值钱,还戴着限量版的腕表,不是中年款,手指皮肤看起来也很年轻,估摸着年纪并不大。
她咳嗽两声,刚刚试图挪一下身子,身后那人终于开口了。
“军医让你别乱动。”
那人声音低低淡淡,极富磁性,勾魂撩人,那种声音,你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了。
她瞳孔猛地放大,手臂的钻心痛楚都好像瞬间消失……
------题外话------
有还记得战扬的小伙伴们,O(∩_∩)O哈哈~
咳咳,小白,你还记得“生死未卜”的父亲吗……
陆淮:……可能已经忘了我这个老父亲了。
陆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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