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来一遍?”胡桂扬大失所望。
丘连实笑了笑,“愿赌服输。”说罢离去。
终于恢复行走能力,胡桂扬当然不愿意窝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呆,走出房间,在院子里闲逛。
异人都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庭院颇显空旷,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层薄雪,没盖住篝火留下的灰烬,反而让整个院子越发显得衰颓杂乱,唯有茫茫夜色能够稍稍给赵宅遮羞。
胡桂扬满腹心事,兜了小半圈,注意到庭院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极慢地向前院移动。
“嘿,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胡桂扬追上去。
梅郎中手持竹竿,一点点往前试探,院子里尽是散落的砖瓦,他必须小心行走。
胡桂扬咳了一声,“能听到声音吗?”
梅郎中停下,表示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
“能说话吗?”胡桂扬又问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梅郎中终于开口,“乞求你的帮助?”
“我是胡桂扬,刚刚献功,治好一位异人,他走了,我留下,我想咱们是这院子里仅有的两名凡人,所以……”
“所以什么?互相诉苦?痛斥那些忘恩负义者?他们是异人,视凡人如草芥,怎么会有愧疚之心?你的痛苦只能自己忍受。”
梅郎中向前摸索行走,胡桂扬让到一边,想了一会,说:“我屋里有酒,正要去前院找点剩下的饭菜。”
梅郎中止步,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就算是同意了,胡桂扬先去前院,厨房里果然还有剩菜,他拣了几样,回到庭院里,问道:“能为你带路吗?”
梅郎中点点头。
胡桂扬握住竹竿另一头,走在前面牵引。
屋子里很黑,胡桂扬引导梅郎中坐下,正要点燃油灯,突然想起没有这个必要,于是坐下,摸黑倒酒,将纸包一一打开,“酒菜都是凉的。”
“嗯。”梅郎中伸手摸到的杯子,准确地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又在桌上摸索,不管是什么菜肴,抓到手里就吃。
胡桂扬不太饿,细嚼慢咽。
两人各吃各的,都不说话,良久之后,梅郎中摸到桌角上的一堆药盒,问道:“你吃过多少十日金?”
“百余粒吧,没特意数过。”
“我比你少,五十七粒。”
“吃那东西上瘾,等到神力一失,看它就跟普通的药丸没有区别。”
“我们是少年夫妻。”
梅郎中的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胡桂扬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小口喝酒。
“她一到发病的时候就会自残,恨不得将自己杀死。后来我们找出一个办法,她通过竹竿不停地向我输送功力,不能太多,那会杀死我,不能太少,更不能中断太久,那会令她生出自残之意。”
“其实是让她时刻关注你的生死,忘掉自己的身躯?”
“对,不能根治,多少能够缓解一些。那时我想,妻子真的在乎我的生死,少年成亲,迄今二十余年,这份感情就处算是神力也无法打破。”
胡桂扬没吱声。
“没想到,打破感情的会是我自己。”
“你?”
“你没听说吗?我拒绝献出神力给她治病……”
“那不怨你……”
“可你献功了,心甘情愿,没有半点推脱,我是这么听说的。”
“呃……我这个人比较懒,特别不喜欢练功,再说我也打不过杨十恶,不献功又能怎样?”
“道理都是一样的,可我做不到。”梅郎中再次一饮而尽,再摸到酒壶时,里面已经没有酒,“都是我的错,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犯错,怪不得她会离我而去。”
“我找你本来是要一块埋怨异人的,没想到你竟然埋怨自己。”
“一旦拥有神力,你就是另一个人,怎么埋怨?”
“对啊,所以当时拒绝献出神力并不是你的错。”
梅郎中沉默不语。
“你觉得自己还能再变成异人吗?”胡桂扬问。
“什么?”梅郎中显然一惊。
“我是说咱们跟普通异人不一样,依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天机丸和服药,既然能成一次,没准就能成第二次。”
梅郎中又不说话了。
胡桂扬将杯中的一点酒喝光,也没话可说,顺手摸到一只小药盒,打开之后玩弄里面的药丸,丝毫没有吃它的想法。
“如果我想留下……”
“那就留下。”
梅郎中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能麻烦胡校尉送我回去吗?我已经吃饱了。”
胡桂扬起身,摸到伸过来的竹竿,引着梅郎中出门,“小心门槛。”
东跨院里住的人少,只有罗氏、赵阿七以及两名“药人”,罗氏独居一室,另三个住在隔壁,梅氏夫妇住过的房间依然空置。
赵阿七闻声出来查看,“师兄又在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我和梅郎中情况类似,都曾携带过天机丸,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次服药变成异人。”
“还真说不准。”赵阿七显然不太当真,回屋关门。
梅郎中的房间里也有一堆药盒,许多异人原本不想放弃十日金,可治好病症的异人对这些药丸不屑一顾,其他异人也就失去了兴趣。
梅郎中坐下,“这回还需要服药吗?”
变成异人的药物与十日金不是同一种,胡桂扬道:“我去问问。”
“胡校尉如果不介意,不如就在这里我挤一晚,或许可以互相扶持。”自从听说还有可能变成异人,梅郎中说话时十分客气。
“好啊,我去将我屋里的十日金都搬过来,没准能用得上。”
胡桂扬出东跨院,先去找丘连实,不知道他住在哪间房里,于是站在院中叫喊。
丘连实、林层染一块出屋,胡桂扬上前笑道:“谷中仙的药你们带着吗?”
对面两人互视一眼,林层染道:“胡校尉还真有了上进心。”
丘连实没开口,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盒,与其它药盒完全一样,里面却只有一粒药丸。
胡桂扬接在手中,打开看了一眼,“我需要两粒,还有梅郎中呢。”
“梅郎中与谷中仙从未打赌。”丘连实道。
“那就只好将这粒药丸给梅郎中,我再想办法。”
丘连实笑了一声,又拿出一只小盒,“我这里只剩两粒药丸,谷中仙没有,再想要更多,只能去找李孜省。”
“多谢。”胡桂扬收起两只小盒,回原来的住处,找块布,将十日金放上去打成包袱,拎着前往东跨院。
丘连实、林层染一直在门口观望。
“他们还有机会?”林层染问。
“至少谷中仙很在意胡桂扬。”
“嘿,难不成到了最后,咱们都不如他吗?”
丘连实小声道:“别想那么多,咱们靠的是运气,胡桂扬……只有霉运。”
林层染笑了一声,“唉,对我来说,恢复青春比什么都重要,可我还没看到有人送来金丹。”
“别急,这才是第一天,还有两天时间。”
林层染转身看向屋里的两名“药人”,喃喃道:“他们肯定不急。”
东跨院的房间里,胡桂扬点起油灯,分一粒药给梅郎中,“一块吃吧。”
梅郎中拿着药丸,没有立刻服用,“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别说。”
“嗯……你是个怪人。”
“呵呵,李刑天有句话说得好,异人昙花一现,早晚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留下。所以就当这是天机船飞升时留下的一场游戏,玩得高兴就好,认真就没意思了。”
“唉,对我来说,高兴比什么都难。先干为敬。”梅郎中吞下药丸。
胡桂扬吃下另一枚。
两人对面而坐,等候药效发作。
“应该没这么快吧。”胡桂扬笑道。
“嗯。胡校尉睡床,我睡地上。”
胡桂扬也不推辞,“好吧,被褥分给你。”
梅郎中席地而卧,胡桂扬合衣躺在床上,等候油灯自行熄灭,“变成异人就有病症,还会生成一枚金丹,你有玉佩吗?”
“有,她没带走。”
灯芯燃尽,光明消散,梅郎中察觉不到,心里只记着一件事,“咱们要比武吗?”
“不用,那是多余之举,咱们直接对着金丹运功就行,谁强谁获益,谁弱就继续当凡人。”
“很好。”
两人沉默一会,胡桂扬道:“你还要去找梅娘子?”
梅郎中没回答,像是睡着了。
胡桂扬没趣,笑了一声,慢慢进入梦乡。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坐起来,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跳快逾鼓点,快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放开,它是我的!”另一头的梅郎中怒声喊道。
胡桂扬一惊,立刻伸手去怀里摸索。
玉佩没了,而他清晰地感觉到神力又回到体内。
有人破门而出。
胡桂扬大怒,喝一声“站住”,跳下床去追。
双腿正常,胡桂扬两步蹿到门口,与梅郎中撞在一起,谁也没出去,全都坐倒在地上。
“金丹!”梅郎中急道。
“我追。”胡桂扬冲出房间,小院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盗丹者的身影。
“怎么回事?”赵阿七出门问道。
“有人偷走金丹。”
“师兄又变异人了?”赵阿七极为惊诧,“恭喜。”
胡桂扬跑到院门口,四处张望,哪也没有盗丹者的身影,心中更怒,一拳将院门击碎,“盗丹的混蛋,出来咱们一较高下!”
后面的赵阿七再无怀疑,师兄的确又变异人了。
胡桂扬怒气勃发,过了一会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迟迟没有恢复正常,反而越跳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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