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退出去,留晨光和沈润独处,门口的香炉里香是从前常用的那种,焚出来的香气二人都很熟悉。
晨光坐在沈润对面,那里是她的老位子,以前一块出来喝茶她都是坐在这里的。她并不喝茶,但她很喜欢天然居的点心,天然居不是点心铺子,可做出来的点心比点心铺子的还要好吃。
窗子是敞开的,坐在窗前,可以望见染上了月色的湖水在微微荡漾着。细细的风渡水而来,吹在脸上,驱散了夏天的炎热。
沈润浅啜了一口茶。
晨光慢吞吞地吃点心。
两个人沉默着,流光轩内十分安静。
湖中的画舫里隐隐传出女子唱曲的声音,低柔婉转,似夜莺般动听。
“这里没怎么变呢。”晨光说。
沈润从窗外收回目光,提起茶壶,笑问:
“喝么?”
他以前也这么问过。
晨光摇了摇头。
她过去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沈润莞尔一笑,满足地啜了一口清茶。
“已经这么多年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句。
晨光浅笑着。
“把你从湘瀛带回来的那一年,绝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他半垂着双眸,语气有些惆怅。
晨光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你没想到?”沈润挑起了眼梢,好像她的话让他突然有点不快,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讥诮。
“没有。”晨光说,见他噙着浅笑仿佛不相信,她笑着说,“也不是每件事都按照我的预测去进行的,我经过的变数也有很多,我虽喜欢提前谋划,可事情的走向是不是真的会按照我谋划的那样,我也不能确定。”
“晨光,你是为了什么走到了今天?”他忽然问她。
晨光微怔,他的询问让她有点想笑,但她笑不出来。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但是答案一块涌进脑子里,她一个都没能答出来。
“不走到今天,我要走去哪里?”她噙着笑反问。
沈润望着她。
她是大陆上最强悍的武器人,她拥有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强大能量,的确,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她不去争天下,她要去做什么?
沈润笑了一声:“平凡可贵,那是安慰庸才的话啊。”
晨光垂了一下眼帘,再次望向他时,她的眼里闪烁着温软的笑意,她用温柔的语气想谈心般地问他:
“小润,我从你的手里夺取龙熙国就让你那么不甘心吗?”
沈润看了她一眼,她又问起了这个,他不快,可这是一个能打消她戒心的机会,他默了片刻,抛开了艰难感,坦白地回答:
“我不甘心。”
“因为我是女人?”
“因为我轻视了你,我犯了不可恕的错误,这个错误是最低级最不应该犯的,我明知道却还是犯了,并因此葬送了龙熙国。我曾经预想过许多个自己的结局,可没有一次是关于亡国的,我无法原谅,不是你,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你认为你的失败是因为你轻视了我,而不是因为你不如我?”晨光笑吟吟地问。
沈润的心因为她的话重重一震,他的脑袋里突然翻腾起来许多反感的情绪,他罕见地在她面前皱了一下眉。
“因为我是女人,你就觉得你输给我是因为你轻视了我,而不是因为我比你强么?假如今天打败你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人,比如苍丘国的人或者赤阳国的人,你还会觉得你是因为轻敌么?”
沈润看着她,他真的快要发怒了。
晨光知道,他本就崩溃的自尊心因为她的话又一次粉碎成渣。
“你的意思就像是在说我是因为运气好,正碰上你轻视我,所以我赢了。我打下龙熙国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不是随便比划两下说几句小谎要几个花招就进了箬安的,凤冥国战死了那么多人,你却说得这样轻巧,你应该再多反省一下,好好地找一找你失败的原因,那样你就会发现,其实我更适合坐在你的位置上。”
她直白的话在沈润听来像是挑衅,或者她这就是在向他宣战。他已经怒到了极点,他双眸微眯,望着她:
“你真的以为你打下了龙熙国就可以永远地将龙熙国拿在手里了?”
“我当然可以。”
“你还想一统天下么?”沈润沉着面色,冷声道。
晨光没有回答,她笑了一下: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生气,也不是想听你和我吵架,我只是觉得,都这么久了,你也差不多该放下你的自尊接受现实了。这的确很难,假如这个人不是我,你大概会更好接受一些。可是小润,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你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会有哪个人在攻下异国后还会把前朝帝君放在身边供起来的。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很艰难,我给你时间可以任你慢慢接受,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如果你是把我当喜欢的女人看的,别欺负你喜欢的女人;如果你是把我当成敌人看的,差不多你也该承认了,我比你更强。”
沈润接受不了,他能接受并承认这一次大战他败给她是因为他太过轻敌,他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让她趁虚而入,所以他失败了。可如果说这场失败是因为他的能力弱于她,他不这样认为,他不可能认可。
“如果你肯承认这件事,我会非常尊敬你哟,因为太不容易了。”
沈润看了她一眼,他强忍着怒意,今天不能吵架。
“你是想和我吵架吗?”他沉着脸问她。
这个终止话题的方式没有让气氛变糟。
晨光笑了笑,也不再继续气他,她说:
“小润,我一直很喜欢你这样。”
沈润皱了皱眉。
“即使生气了,不回答,不理睬,可我说的话你都有在好好地听着。”
扇巴掌再给甜枣是她惯做的,可这并不能抚平他的怒气。她的最后一这句简直就是明示,让他把她说他不如她的话牢牢记着,最好回去再揣摩个几遍之后信以为真。
沈润心里窝火。
晨光望着他黑沉的脸,笑了起来,她将目光抛向窗外,接着突然“啊呀”了一声。
“是秦朔。”她指着窗户下边对沈润说。
沈润微怔,皱了皱眉,向下望去,后门的码头上,有二人正站在那里等船,其中一人是秦朔没有错,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薛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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