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一笑便了事,小吏脚已经迈过去向前,脚步落下笑意便散去。
薛青看着他,他也并不在意薛青的视线,就在一个西凉考生身边停下,斟茶,视线却是看着考生的几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继续向前走....巡视了每一个西凉考生离开了。
这个人是专为了西凉考生而存在的,不知道西凉考生们答的怎么样,薛青略看了眼身边的两人...这一次索盛玄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离的远远的,被分到她身边最近的是其他两个西凉少年,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后边,两个少年都低着头认真的书写,神情很平静看不出心思,但从书写的速度可以分辨,似乎答的也并不是那么顺利。
薛青看向另一边,裴焉子始终如一,看起来没有问题,再远处的张双桐林秀才一个轻松随意一个眉头紧皱....那都是有问题。
有文吏从一旁走过看过来,薛青微微抬手小声道:“请再给一张草纸吧。”
原来是要草纸啊,东张西望的...文吏点点头取来两张草纸给她,薛青点头还礼道谢,继续端坐认真地在草纸上演画计数。
...
......
交卷的考生更多了,侧殿里送到考官们面前的试卷也渐渐增多,原本闲谈说笑的考官们便开始分着查看,青霞先生也在其中,虽然是大儒以教学闻名,但他当年曾经主持过一方水利修缮,当地至今还供着他的生祠。
“...不行啊,这都没答多少...”
“...这张倒是写了不少...嗯...几乎都是错的...”
“...廖先生,这张考生只答了堪舆...归你评判。”
“....这个考生的算术答的不错啊....”
考官们散座,比起礼乐两科今次的考官更多,各自审阅自己负责的题目,卷子在各席之间不时的传阅,数艺的评判也是最简单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直白浅显,考官们轻松随意,看着卷子喝着茶说着笑。
青霞先生神情略有些严肃,他面前的卷子并不多...关于水利灌溉的题不多,答的人更不多,他的视线更专注的落在考号上......虽然是糊名只给考号,但世上的事哪有绝对,他当然知道薛青是哪一个号。
目前交卷的并没有薛青。
“还有多少考生?”青霞先生问道。
有考官起身走到侧殿门向这边正殿看了看,道:“不多了,还有三十多个。”又回头对大家笑,“看来余下的都是高才啊。”
有个考官端着茶杯唔了声,道:“定州董谷必然在其中吧。”
提到这个人考官们说笑更热闹了。
“...那董谷当然没问题...大衍求数我是亲自见过的。”
“...还有天文历法水文.他也精通..”
“...那如此说,这数艺他能得满分?”
听到这个话,说笑的考官们都安静下,旋即又笑了。
“满分啊...”有个考官摇头,又将端着的茶吸溜一口,“虽然我等不敢说自己多大才,但这一张数艺的卷子要想得满分,大约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许侯先生。”
青霞先生神情肃然端正了身姿。
“许侯先生啊。”有考官说道,声音有些怅然,“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听说许侯先生探寻上古大禹治水神迹而飘然不知所终。”
“我听说是不幸落水...”
“许侯先生就是落水也不会不幸....许侯先生曾在江中漂浮三日而悠闲自在好吗?”
“据说许侯先生文成武功天下第一?”
“这还用据说,那就是。”
“说起来...青霞先生师从许侯先生吧。”
殿内的视线都看向青霞先生,青霞先生点头应声是,道:“我曾有幸听许侯先生讲课三个月,习得五行论,才能治云台三山六水之患。”
三个月呐,就能做到如此,可见青霞先生的聪慧,也可见许侯先生的厉害,考官们神情更加怅然。
“可惜人间不见许侯先生已经十年了....”
“当年先帝是要封其为侯...”
“效仿秦潭公那样吗?”
有人笑着说道,但此言一出四周没有附和者,反而神情微恼怒,四周的视线如利箭。
“许侯先生岂是能说笑的。”有人更是开口呵斥。
那人已经面红讪讪道歉。
“民众多不知许侯,我等读书人怎么能不知,许侯先生隐士不出,却解释义多少经文书传,我等虽然不见其面不闻其声也受益匪浅。”一个考官道。
青霞先生道:“许侯先生不喜言辞,不喜与人结交对坐,当时授课挂着帘子相隔,以写画替代说话...他的字画比言语更动人心魄。”
“是的是的,我见过许侯先生的字和画...以字画讲述尚书....简直不可思议。”
“..我见过他的棋谱...”
殿内顿时说兴大起变得嘈杂,声音穿透了侧殿传到正殿,有考生不解的看过来,探头张望,礼官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警告,自己则走到侧殿。
“诸位诸位,外边还在考试。”他提醒。
考官们这才冷静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问:“...都看完了,还有人交卷吗?”的话揭过话题。
......
......
交卷吗...看来西凉考生是要答全才肯,嗯,真有那么厉害吗?薛青捏着笔默默,看前方的张双桐端坐一手执笔,一手点着手指,点一次写一次....失笑,真是古今相同啊。
熟悉的脚步声再一次传来,薛青眼微微眯了眯,看着出现的拎着水壶的小吏,小吏似乎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只慢悠悠的沿着几案走动....其他的考生们面前视线不错的走过,只停到西凉考生身边,抬起头看向薛青,下巴微抬,细长的眼挑起...就这么赤裸裸的毫不忌讳的嚣张啊。
薛青对他微微一笑。
小吏看着她,一手拎着茶壶,一手端起考生桌上的茶杯,就在那一刻手指微微一翘.....
薛青的眼神微凝,耳边似乎听到啪嗒一声,一个纸团从他的袖子里沿着手指滑过茶杯落在考生的桌子上,考生提笔沾墨大袖覆在桌上,再收回纸团无踪。
唔....作弊啊,薛青看着小吏,果然小人啊。
小吏放下茶杯,冲薛青一笑。
作弊就作弊,还笑,真的是太嚣张了啊。
薛青冲他笑了笑,收回视线,继续认真的看着自己依旧空白的试卷....就知道西凉人啊还真是求胜心切,自己能赢就赢,自己不能赢靠着手段也要赢,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他们的手段,嗯,看起来这家伙也不介意她看到。
就因为笃定她不会举起手告之大众吗?这个家伙还真有意思。
脚步声在侧殿里巡游,这脚步声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礼官在高台坐下,负责监察的文吏还在殿内巡查,考生已经不多了虽然坐的有些零散,但十个人看三十多个考生很是轻松,也没什么可看的,数艺考试夹带也不好夹带啊。
脚步交叉,身形擦过,文吏们在考生中穿行,小吏也在文吏中穿行,轻松随意...嚣张,纸团也在送与西凉考生们手中....薛青举起了手,四周穿行的文吏便都看向她,前后左右视线凝聚,刚站到薛青身边西凉考生旁的小吏俯下的身子微微一停。
“再给我一张答题纸...我原来的用于演算了。”薛青对走过来的文吏说道。
数艺嘛难免,文吏点点头转身去取来。
“我也要。”那边张双桐也举手。
正走到他身边的一个文吏低头看了眼他的卷子,皱了皱眉,答题卷上已经写了不少了...但是这写的都是什么?
“我检查出一道错题。”张双桐道,顺便掐了掐手指。
文吏瞪了他一眼,答对答错是考官们评判的,他一个监察的不能以此为理由赶走考生,毕竟这小子安安稳稳认认真真的答题,转身去拿卷纸来。
文吏们走动,斟茶的小吏也不能长久站在西凉考生身边,斟茶之后迈步,他没有向前而是向右一步跨过到薛青几案前,居高临下再次看薛青,薛青也看着他一笑。
“茶我就不要了。”她说道。
小吏对她一笑:“好呀。”声音依旧悦耳清亮。
他继续向右迈步,一步两步,站到了薛青右边的那位考生一旁,俯身要斟茶,手一抬衣袖一挥.....一个纸团从疾如风越过薛青的头顶,向那边的西凉考生而去....薛青猛地抬手。
“啊,劳烦多加一张草纸。”她对前方正走来的文吏说道,声音神情满是歉意,“我晕了头了,忘了。”
文弱清秀的少年人神情不安,歉意十足,这数艺嘛神神叨叨的光看完这张卷子的题目就要晕了,更别提做题这么久,文吏点点头转身又多拿了几张纸过来。
薛青双手接过放下,她的桌子草纸卷子散乱,每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或者勾勒各种线条....做的多认真,文吏满意的点点头走开了。
薛青将桌上散落的草纸堆起,摞起,横方,竖顿,平铺的整理,然后展开答卷,翻着摞着的一叠草纸提笔,有脚步停在她一旁,视线如刀.....薛青认真的看着草纸上,看一眼写一笔答案,全神贯注忘我,不知道四周的视线,不知道身边的脚步声来去,一口气写完抬起头,殿内又走了好几个考生,林秀才也起身向外走去了,张双桐则冲林秀才背影挤眉弄眼....
薛青抬手打个喷嚏,张双桐回头看来,薛青起身:“我答完了。”
就近的文吏冲她点点头,薛青便收起草纸拿着卷子向礼官走去,走到张双桐这边时忽的脚一歪踉跄手里的草纸卷子散落,哎呀一声低呼。
四周的视线都看过来,薛青忙蹲在地上捡.....一旁的张双桐忙也伸手帮忙。
“三次郎你小心点。”他说道,“我也要答完了,你在外边等等我。”
两边的文吏走过来,闻言呵斥:“不许说话,坐好。”什么答完了,也就这家伙说的大言不惭。
薛青按住张双桐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快些答题吧。”
张双桐一怔,旋即哈了一声,抬手一挥收回:“客气啦,那你快走吧。”说罢盘腿坐回去。
文吏已经走过来将余下的两张捡起,薛青惭愧的道谢,将卷纸都递给文吏自己向一边退去,沿着侧面向门外走,刚迈出门,一只脚从柱子后伸出来.....薛青抬脚踩上....脚落并没有踩到,而是两只鞋相抵。
皂靴发旧,布鞋微灰,两尖相并头。
柱子上靠着的小吏侧身侧面,嘴角弯弯:“青子少爷好身手呐。”
薛青一笑:“彼此彼此。”
小吏道:“青子少爷,胆子不小啊拿到就敢用?”
薛青点点头,看着他道:“我相信你。”
小吏也看着她,道:“青子少爷真是无耻啊。”
薛青道:“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了。”
二人低语两三句,殿内里传来张双桐的声音。
“....给我一张答卷纸...”
“...不是刚给你一张吗?”
“...我又检查了一遍,又发现错了...大人,我对待考试很认真的...”
“..住口..不得喧哗...”
嘀嘀咕咕声音消失内里安静下来。
薛青扭头看向内里,小吏也倾身看过来,二人贴近并头,小吏啧啧两声,气息拂过她的脸。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他说道。
薛青道:“我倒是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更贴切。”
小吏看她,细眼微眯,薛青也看着他,嘴角含笑,有脚步声从内而来。
“七..咿。”
声音与脚步都一顿。
薛青与小吏都看过去,见索盛玄站在门口脸上神情欢喜。
“青子少爷,你真厉害啊,你比我答完的早。”他视线落在薛青身上,说道。
薛青对他一笑:“还行吧,也不是很难。”
啊呸,小吏转头啐了口。
索盛玄神情顿时不安,视线看小吏欲言又止,薛青对他一笑:“我先去那边,歇息一下。”主动走开了。
看那少年在午后的日光下缓步而去,索盛玄一步迈过去站在小吏身边,眉飞色舞:“七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见你们挺开心的...你自我介绍了吗?你们结交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小吏冷笑:“我觉得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真是荣幸之至!”
.....
.....
礼官将最后一张卷子送进来。
“好了,今日的考试到此结束。”他说道,“最后一个考生交卷了。”
考官们笑着点头纷纷道不错。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能坚持到最后。”
“不管对错吧,三十多张卷子都答满了。”
“.真是没想到呢,这么多考生对数艺精通...”
“..这个..二十人是西凉考生。”
这话让说笑顿时一凝....这个么.....
“答满也没什么,看看答的怎么样吧。”有考官打圆场笑道。
考官们停下了说笑,开始专心阅卷,先前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余下的这三十多张为主,不断的在考官中传阅,各自批阅自己负责的题目,夹杂着赞叹声或者惊奇声当然也有遗憾,日光渐斜的时候,最终的成绩统计出来了。
“有三十人上等分。”礼官说道。
六以上便为上等,数艺不同别的,这已经很不错了。
“有二十一人满分。”礼官接着说道。
因为所判的部分不同,考官们对于自己看的卷子的最终得分并不太清楚,此时听到顿时惊讶。
“竟然这么多!”
“出乎意料,出乎意料。”
“不错不错。”
惊讶中又欢喜,又催促。
“快些公布名字吧,看看都是那些俊才?”
礼官看着核对好的号牌对应的名字,神情变得复杂,抬头道:“其中十九人是西凉考生。”
侧殿中再次一凝,考官们的神情震惊又复杂。
“看来西凉考生真下了苦功了。”有考官感叹道,抬手,“佩服佩服。”
“不知道他们请的什么名师?”也有考官好奇询问,“这数艺可不是读书人主攻的。”毕竟科举不考,所以对于读书人来说偶有涉猎已经不错,能在包含天文地理计数的数艺拿满分,那可不是下了苦功能做到的。
不过这个问题大家没人能答。
“不管怎么说,西凉慕我大周数艺,也是我儒家荣耀。”
“圣人授学开化之功。”
大家纷纷说道,将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揭过。
“咿,十九人,那余下的两人是哪个?”有人想起来问道。
众人都看向礼官,礼官看着纸上的名字,念道:“薛青,张双桐。”
话音落殿内响起啊的一声。
“怎么..”青霞先生脱口,话出口才察觉失态忙停下。
众人看向他,有人反应过来伸手指着青霞先生道:“啊,这是长安府的考生,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此言一出,大家神情恍然。
“原来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怪不得,怪不得。”
“我要说什么?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殿内欢喜愉悦惊叹盖过了先前因为西凉考生几乎全员满分的热闹。
青霞先生面对众人的赞誉询问神情古怪欲言又止,这怎么可能!正因为是他的学生,他才知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在数艺上得满分!
真是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
.....
官衙外榜单前响起撕破耳膜的大笑声。
“这是,我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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