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进不了南燕道胡同,只能在外面停了。
黑棉服拖着汪峰下了车,还客客气气地塞了一小盒曲奇饼给送他们的司机。
“谢谢警察叔叔送我们。”
汪峰嘴巴很甜地道了谢,就被黑棉服拖着进了胡同口。
警察哎了声,心里却有些担忧。
这一片的环境实在不好,属于老城区,斑驳的楼房外皮都露出水泥,地上的砖石坑坑洼洼,破破烂烂,街面上一水的自建楼房和搭好的简易棚子。
墙壁上刷了诸如百年老中医,专治早泄,盲人按摩一类的宣传语。
警察看了一眼,地上戳着半块霓虹灯牌匾,上面的字都不怎么亮了,好像是郭神仙周易八卦,算命取名。
“要是神仙住这种地方……”
警察摇了摇头。
这地方居住的,一部分是这座城市里挣扎,尚立不稳脚跟,贪图便宜的租客。
另一部分就是外来的务工人员。
他们警察,对这等地带都有点头痛,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杂乱得很,这一乱,就容易生事。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终日听着搓麻将的声音,碰见的都是诈骗犯,乞丐,流浪儿,和街上随便混日子的混混们,将来长大了很难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恐怕大部分孩子的结果都是读个中学就辍学回家,找份辛苦的工作,吃不饱饿不死,一辈子身处最底层,凑合着过上这一辈子。
警察为那两个看起来挺乖的娃娃操了一会儿心,就连忙开车回家。
这世上,谁又能管得了谁?
警车渐行渐远,黑棉服把帽子一摘,露出一张方若华的脸来。
也不怪刚才许默竟没认出她,当初许默见她的时候,她满脸伤痕,浑身上下都包着纱布,而且又瘦又小,病骨支离,皮肤还粗糙,洗去脸上的五颜六色,越发显得皮肤粗糙苍老难看的很。
现在她还是没有白到足够的程度,可蜜色的肌肤泛着光,脸颊略略丰腴了些,固然还见瘦,却已经是很匀称的那种瘦。
裹着厚厚的棉服还能见身段,可见身材也极好。
大变了模样,不要说本身就不熟悉,就是以前特别熟悉她的人,再见也要迟疑一会儿,有点不敢置信。
进了南燕道胡同,穿过杂乱的乱搭乱建的违规建筑物,就到了一个筒子楼前面。
筒子楼已经很旧了,像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好多电线、管道都裸露在外面,一看就不大安全。
方若华从墙上摸出个灯绳拉了一下,
楼内的灯泡登时亮起来。
方若华带着汪峰爬到三楼,看着汪峰拿出钥匙进了家门,自己才又拉了下三楼的灯绳,灯泡熄灭,她才打开对面的门进屋。
汪峰刚开门,挑染了一绺白发的汪雪就顶着面膜探头出来,用鼻子哼了哼:“你还真准备就跟那土老帽混?”
“我呸,你跟她混能有什么出息?”
汪雪就是看不上方若华。
一开始到他们家租房子,又土又村,阴沉沉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屁来。
奶奶和妈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好的房子不租给她男朋友,到让个外人住,一个月只收六百块的租金。
“全是穷鬼!”
六百块在S市能做什么?她那些同学,吃一顿饭也不只六百块。
汪雪读的是十七中,在S市的高中里,十七中不是最差的,虽然不能与一中、二中那样的好学校比,可是比起十九中那等渣子成群的学校,终究还是要教学生点东西的。
只是十七中的名声不大好,里面有几个班级专门收高昂的择校费,收入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真正的‘贵族子弟’肯定不读这种一般的学校,多数是家里有几个钱的暴发户,孩子不读书,不学好,随便找个学校投一笔钱给孩子买学历。
有这么一群学生在,学校里的校风,想也不容易好。
汪雪没进十七中之前,学习成绩还有点救,反正进了十七中,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们玩在了一起,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她不以为耻,到还洋洋得意。
汪家没有男人,只有年迈的奶奶,还有除了打麻将什么都不关心的妈妈。
奶奶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两个人都不管汪雪,也管不住她。
一晃眼到现在已经快两年,马上汪雪就要读高三,估计大学是不用指望了。
汪峰呲牙翻了白眼,不理会自家姐姐,抬脚进屋,就哐当一声关了门。
汪雪那白痴哪里知道,他们家的租客是个武林高手,真正的,能飞檐走壁的那一种。
汪峰美滋滋地抱着书包在床上打滚,忍不住想,要是能把自家的白痴姐姐换成若华姐,那该多好?
他忍不住去回想三个月前的事。
那天他又被老师叫了回家长,回家被自家妈妈爆锤一顿,揍完他,她老人家就又出去搓麻将。
奶奶和姐姐都不在家,他心里烦闷,也不乐意在家里待,干脆去街口的烧烤摊上吃烧烤。
徐爷爷的烧烤做得口味一般,就是夏天客人也不多,到了深秋时节,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小猫三两只肯光顾了。
毕竟哪怕是这种地方,对口味没什么强烈要求,只图个便宜的客人也不多见。
那天的摊子上就有四个客人,正好占了一桌,两男一女。
汪峰认识这几个人,那两个男的,一个是东边艾梦宠物店的员工,好像叫什么大刘,另一个是修车行的小孙,那个女的他最熟悉,是自家隔壁的租户,叫方若华。
他自然认得方若华,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缩回脑袋来,不屑地嗤笑了声。
自家这个女邻居兼房客,给他的印象总是一身灰扑扑的,好像洗不干净的衣服,头发油腻,脸上有时候涂得五颜六色,回家到是不化妆,但看起来就木讷呆板。
汪峰都懒得跟这种人说话。
没劲儿死了。
“叔,快点。”
心里烦躁,忍不住踹了下凳子,转头对着那几个占着地盘的货瞪眼睛。
三个人听见声音,回了回头,大概是认出他来,似乎并未在意。胡同就这么大,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大体都认得。
汪峰也没意思地回神,心不在焉地吃完了烤串,又喝了两瓶啤酒,喝得小脸通红,越发地不想回家去,干脆约二子,石头他们去网咖打游戏。
结果出了南燕道胡同,刚走了几步,脑袋就被人砰一声砸了一下,登时头晕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被捂住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南燕道外的巷子四通八达,也幽暗阴森,一到晚上来往的行人都绕路,谁也不敢接近。
这一块地方就像这个城市的疮疤,牛皮癣似的贴在城市之上,人人恶心,偏偏拿它毫无办法。
但凡这个城市不要的垃圾,到是通通丢过来,也不管它是想接受还是不想接受。
汪峰平时总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世间蠢人无数,他却是少数看得通透的清醒人。
但是这会儿,他被按着跪在地上,鼻子里闻着垃圾箱冒出来的臭味,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动,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走动声,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勇敢。
一时间,网上,电视上的各种新闻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中学生被弃尸垃圾桶,数日后才被发现,肾脏被人割去。
某某被拐卖,变成活体器官。
好像听说最近他们这边来了一伙儿卖粉的混混,不断发展下线,难道?
汪峰吓得瑟瑟发抖。
“就是这小子没错,你们几个,过来,你们不是想入伙,来,来,今天就让你们交个投名状。”
身后传来一个粗重的嗓音,听起来年纪不小,四十多岁,“一人捅他一刀,把手给我废了,就允你们入伙,以后大家都是兄弟。”
汪峰怔了怔,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想要逃跑,可是他引以为豪的力量完全不管用。
身后略显迟疑的声音越来越近。
对方的脚步仿佛也有点踉跄。
汪峰一张嘴重重咬了捂着他嘴的人一口,趁着对方呼痛松手,尖叫:“救——”
“妈的!”
一句话没喊出来,汪峰就被甩了一嘴巴,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嗡嗡鸣叫,眼睛里登时就冒出泪光,隔着泪光,他看向正想他走过来的两个人。
一个挺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几,可能是紧张,略微有点跛足。
另一个脸上还带着绒毛,虽然一头灰白的头发,但是年纪应该很小。
两个人看起来到好像和汪峰一样紧张,只是一人手里攥着一把匕首,黑色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光。
“呜呜,呜。”
汪峰裤子一湿,居然尿了。
他又羞又恨,更忍不住心里哭得更厉害,慌乱地四下张望。
小小的巷子里杂七杂八站了七八个人,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首,除了这两个正举着刀立在他眼前的显得稚嫩些,其他人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汪峰脑子里闪过各种恐怖的念头。
两个年轻人拿着匕首,在他面前游移不定,满脸迟疑。
中年男人啧了声,不耐烦地一脚踢翻了汪峰,挥舞着蒲扇一样的手一巴掌一个,甩在两个年轻人的后背上:“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点!”
说着,抄起身边一块带着腐臭的木板朝着汪峰砸去。
“啊,啊!”
汪峰闭上眼尖叫,惨叫了半天,耳边也传来一声惨呼,按着他的力量也松了,他偷偷睁眼一看,就见那个领头的抱着自己的手臂,面孔扭曲,一脸警醒地四下张望。
“是谁?
“咳。”
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汪峰抬头,心里一跳:“方,方若华?快叫警察!”
方若华就站在不远处的围墙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运动服,外套脱下来挂在她臂弯里,半长的头发飞扬,居高临下,俯瞰他们这些人。
“什么人!”
底下几个混混杂七杂八地呼喝。
方若华笑了笑,一抬脚轻轻盈盈地跳下来,落地时没有惊起半点尘埃。
汪峰身体一缩,只觉得这两米半的围墙在她眼里就和自家楼梯上那台阶也相差无几。
“臭娘们儿,你——”
啪!
只见方若华随手弹出个什么东西,中年男人的嘴巴登时就肿胀起来,鼻血喷流。
他登时暴怒,从地上抓起破木板就向前冲,手下一通乱挥乱打,打了半天再一睁眼,眼前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他刚有些茫然,脑袋上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身体前倾,扑通一声跪倒。
“哎哟!”
“啊!”
耳边一时间痛呼哀嚎声不停,中年男人这才警觉不好,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小弟们。
方若华正抱肩瞪着两个缩头缩脑,今天刚准备入伙的小年轻。
这两个人显然也是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珠子,看看方若华,又回头去看高高的围墙:“你……若华……”
汪峰也一脸不敢置信,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方若华一抬脚踩了下身后的围墙借力,就上了中年人的头顶,拍了一下直接飞过来,三两下看不清楚,所有小混混就倒地不起。
高手!
方若华一时却顾不上这孩子,只看着两个小年轻冷笑:
“这就是你们说的,大公司职员,一个月工资五千?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贺奶奶要知道,非气死不行。”
两个小年轻眼泪都要掉下来,“我们要是不想办法,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还得被欺负,天天有人来闹事,黑妞出去支个摊,赚个辛苦钱都不能安生……”
方若华瞪他们:“所以你们就欺负别人?”
两个人顿时不敢吱声。
方若华叹了口气摇头,转头看向略有些惊疑,却依旧一脸愤愤不平的中年男人,慢吞吞走过去,凑在他耳边道:“孩子们的恩怨,让孩子们自己解决。”
中年男人一愣。
“你儿子十五岁了?三中14班的学生,好像挺喜欢吃校门口的心心奶茶的?”
中年人骇然变色,一挺身体就要抓方若华的领子,结果手臂却一动也动弹不了。
方若华轻笑:“不光是别人有儿子,你也有,今天你碰了别人家的孩子,明天你儿子断手断脚,就不要抱怨命运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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