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服君好眼力,小子的剑术,正是师从于司马夫子!”
被赵奢夸奖,舒祺面上一喜,拱手称是。笔趣Ω阁Ww『W. biqUwU.Cc
“原来是司马剑师高徒,难怪剑招如此迅猛刚强!”赵括也看得抓耳挠腮,只恨刚才没有仔细观摩。
司马蒯聩,这名字听着陌生,在赵奢和舒祺探讨剑术招式时,明月便偏过头去问赵括,这司马蒯聩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安君连司马蒯聩都不知道?”
赵括眼中竟带着一丝嫌弃,说道:“剑术传习久远,但要论善于使剑的人,还得从春秋吴越时的白猿公、越处女算起。至今两百年来,天下工于剑技者不知凡几,然而此道依然要数赵国最强,司马蒯聩便是赵国诸剑师中的翘楚,他写了《剑道》三十八篇,为当世兵技巧家名作。天下诸侯的士人、轻侠好剑者,无不拥到邯郸来,围在司马蒯聩门前跪拜,只希望能得到一篇,回去修习便能成为剑术大家,然而司马剑师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众人或无果而返,或愧而自杀……”
他有些艳羡地看了看正在和赵奢说话的舒祺,说道:“不曾想,司马剑师还是收徒的,大概是因为和左师公有交情吧?”
“原来如此。”明月再看舒祺时,顿时觉得自己捡了块宝,同时也想起来了,这司马蒯聩,莫不是司马迁在他《太史公自序》里提到过的祖宗?
这时候,赵奢和舒祺已经聊完了艰涩难懂的剑招术语,开始说明月听得懂的东西了。
“剑术乍看起来似乎浅显易懂,但其中却包含深邃精妙的道理。尤其司马剑师的《剑道》之术,可不像齐国的剑术,是为了让轻侠好勇斗狠而写的,更不是为了街头炫技而作,是为了战阵杀敌而书!这一点,你可明白?”
舒祺颔:“家父让我随司马夫子学剑,也是为了有报效赵国的一天!”
赵奢露出了笑:“好,你的剑术已经很不错,颇有庖丁解牛之姿,游刃有余矣,只不过这短短的二尺、三尺剑,依旧是春秋时的短兵,不足为凭。等你日后长高变壮,还是要使长达四尺、五尺的铁剑,才能挥此剑术最大的威力!”
“唯,谨遵马服君教诲!”舒祺凛然应诺,却不曾现,一旁赵括的眼中,满是艳羡之情,别过头时,还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这一切,都被洞若观火的长安君看在眼中。
明月心中了然,从刚才的对话里,他大致能将这对父子的关系猜的**不离十,赵括羡慕的不止是舒祺能得到赵国名剑师的真传,还羡慕他能和自家父亲心平气和地探讨,并且得到鼓励吧?
一念至此,明月便对赵奢说道:“马服君既然觉得舒祺的剑术不错,那么敢问,在战场上,他能敌几人?”
赵奢想了想道:“世人传闻,习司马剑师之剑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此乃夸张之言,不管剑术多么精湛,至多能敌十人。”
“十人敌?”明月一笑:“倒不是觉得剑术作用有限,我想说的是,剑术总的来说,的确是单打独斗的东西,但有一物却不同,能敌万人。”
“能敌万人?何物?”此言一出,便吸引了草亭内外三人的目光。
这就是他让舒祺舞剑的初衷,明月侃侃而谈道:“此物,便是族兄所学的兵法。”
明月看向赵括,对他说道:“大丈夫,当学万人敌!”
……
“不错,大丈夫,当学万人敌!”赵括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善战者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有了兵法,大将才能斗众如斗寡,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兵法,真乃万人敌也!”
这时候赵括看明月的眼神,不再当他是闯入自家生活的讨厌孺子,而是一个同龄知己了。
明月又转向赵奢,拱手道:“这便是小子的不解之处了,兵法乃万人敌,而族兄学兵法更是传家必备之事,为何马服君可以赞誉十人敌的剑术,却不太认同万人敌的兵法?”
赵奢淡淡地说道:“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然而犬子却只通过那些死的兵法来学兵事,这就好比按图索骥,是学不到真本事的,反而会以为作战很容易。”
他何尝不想把自己的战争经验传授给赵括,然而此子太过聪慧,三五岁就开始翻兵书,赵奢一个不留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解。而赵括一心想要让父亲另眼相看,谁料意见起了冲突,父子脾气一样固执,顿时拧到了一起,自此以后,赵奢说一,赵括就一定会说二。
果然,赵括不服,当即反驳自己父亲:“父亲此言差矣,难道你忘了,孙子也说过,胜负之道,在于五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事先对五者相比较,便能知晓战争的胜负。孙子又言,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儿子在推演时获胜,总比推演失败的一方要好吧?”
推演失败的一方自然指赵奢了,这是变着戏法骂他输了不甘心哩。
“放肆!”
儿子在外人面前顶撞自己,顿时点燃了赵奢的怒意,这对父子每次推演兵事,都会生类似的争吵,最后结果是各自不理对方几天,过上十天半月才在易氏和赵牧的劝说下和好。
如今他们架本就没吵完,心里还有几分余火,顿时复燃起来,也不管还有两个外人在场,继续起方才的唇枪舌剑来,兵法术语随着唾沫星子飞来溅去,看得舒祺呆愣不已。
只可惜光论兵法的话,赵奢还真难不倒将兵书倒背如流的赵括,最后气急了,只能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
“《军志》有云,将能而御之,此为糜军;不能而任之,此为覆军。将来赵国不用你为将则已,若果真用了,最后使赵国惨败,覆军杀将的人,一定是你了!”
赵奢这句话说得太重,赵括听完身体一震,腾地一下,整个人站立起来,手指深深扣进了掌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沉默良久后,他才抬起头,红着眼,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父亲,原来你一直如此看儿子么?”
赵奢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一时语塞,却不知旁边的长安君心里却已经为他鼓起了掌。
知子莫若父,诚哉斯言!赵奢料敌如神,也料到了自己儿子的未来……
但明月也没忘记自己今日的目的,是赚赵括跟自己去齐国,便再度入场,朗声道:“马服君之言,小子不取!”
“族兄精于兵法,却少于实战,一些看法可能与身经百战的马服君不合,这一点不假。但马服君敢说,自己第一次将兵,就什么都知道么?”
……
“我第一次将兵?”
长安君的话,引了赵奢的回忆……
那是三十多年前,赵惠文王三年(公元前296年)的时候,已经让位给儿子的赵武灵王自称赵主父,他派遣公子章和牛翦为将,帅代、胡之兵与邯郸中军一起进攻中山国的都城灵寿,一举灭亡了这个千乘之国。
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赵奢,是公子章军中的一名小小屯长,帅五十人的兵卒,先登夺城,由此晋升为统帅百人的“百夫“,之后又被公子章相中,带他去代地为吏,接着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统帅千人的”都尉”。
那时候的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用兵之道啊,纯粹是凭借着一股子勇锐蛮劲,盯着主帅将旗,听着隆隆战鼓,带着兵卒们奋力向前而已。一场又一场和中山国、胡人的战斗,让他从一个战场初哥成长为一员悍将。在沙丘宫变后,因为是公子章之党的缘故,又和乐毅一起投奔燕国,从乐毅处,赵奢受益匪浅,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兵法。
他把自己的历次战斗经验,和从乐毅处得来的兵法残卷结合起来,细细揣摩,五年便有小成,得到了燕昭王的赏识,任用他做了上谷郡守,以备东胡。
回归赵国后,赵奢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熬了好几年,终于由税官重新回到了军队里,经过麦丘之战的检验,他的用兵之术在四年前达到顶峰。
以平生所学,博一鸣惊人,在阏与之战中,一举击败了强秦的军队,杀得秦国中更胡阳溃不成军,天下为之侧目!
可以说,赵奢是先学会了战斗,才知晓兵法。但他的儿子赵括却恰恰相反,赵括生于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根本没有上战场见识真正战争的机会,他只会盯着那几本兵书推演,在赵奢看来,这种推演忽略了战场的实际情况和兵卒本身的强弱,自然是漏洞百出,所以才会加以训斥。
如今被长安君一提,回头想想,要是二十岁的自己在这里,兴许还不如括儿呢……
不过这些事情,又跟你长安君有何关系?
于是赵奢黑了脸,冷冷说道:“此乃老夫家事,还望长安君不要过问。”
明月拱手道:“小子不敢越俎代庖,只是觉得马服君之言,过于暴虐了!”
“暴虐?”赵奢微怒,眉上那块伤疤显得有些狰狞。
“还望长安君解释解释,此言何意!?”
面对将军之怒,明月却不慌,坦然道:“小子这几日跟随左师公了解过一点黄老之术,这其中有这么一句话。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世间万事万物,从来就没有不经积累就自然成功的道理,赵国从区区大夫卿族成长为万乘大国是如此,马服君从一屯长成长为如今的赵国大将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马服君又岂能忘了自己当初走过的路,对族兄过分严苛,因他没有经历战阵就贬低他?甚至断言他为将必然使得赵军覆灭?这不就应了孔子的那句话,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马服君今日的暴虐,或许是为了族兄好,但很可能会扼杀一位国之英才啊!”
“这……”他说的有理有据,赵奢一时无从辩驳,只得说道:
“长安君的意思是,倘若犬子有机会经历实战,便能成为将才?”
明月看向赵括,这位年轻人已经从刚才的羞怒里缓过来了,正在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向明月。但是赵括并不知道,明月现在的看法,和赵奢是一致的,他想要赚赵括去齐国,只是为了更多地影响未来的长平之战。
白起那边,明月是管不到的,但至少长平的另一个主角赵括,他要先攒在手里,但要如何利用他,明月尚无具体打算,还是得先听其言而观其行。
或许,他更适合做一个参谋?
但即便是参谋,也是要历练的啊,闭门造车可造不出东西来。
总之,先把人骗到身边再说。
于是明月信誓旦旦地说道:”事在人为,我相信以族兄的天资,倘若多给他一些机会,必然虎父无犬子。”
赵奢在亭内走了几步,看了看赵括,又瞧了瞧长安君,面上依旧不以为然:“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好用凶器,天必咎之。更何况,为将吏者,关乎的是战场上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我受先王隆恩,绝不会在不知一个人善与不善的情况下,就让他将兵。交刃死地,不是给弱冠孺子玩闹,演习兵事的校场!”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名横刀立马的铁血将军!
为将者大公无私,拒绝在战争里任人唯亲,本该是值得赞赏的事。但明月却在心中叹道,赵奢啊赵奢,你今日不让赵括历练,日后他初次上阵,操持的可就是四十多万条人命,毁掉的可就是赵国的国运了……
而赵括遇上的对手,更是连赵奢都要避之不及的武安君白起!
明月要阻止的,就是那件事生,他当即道:“马服君说的有道理,不过,眼下却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从袖中抽出深藏已久的赵太后诏书,明月笑着说道:“马服君或许已经知晓了,小子不久之后就要去齐国做人质,换取齐赵缔结同盟。太后不放心小子孤身一人在临淄,故特地指定族兄作为此次临淄之行的尉官,统御同行的武贲卫士,对他们加以训练约束,保我周全!不知族兄可愿与赵光走一趟,去赵国外的天地瞧一瞧,也好施展胸中的韬略兵法。”
“此言当真?”
赵括面露喜色,集兵家大成的齐国临淄,一直是他想去的地方,如今更能得到统领兵卒的机会。虽然统御的人数不一定很多,但自此之后,他的实战经验,将不再是带着私属们围猎兔子野鹿了,回来之后,父亲也再也没法以自己“徒知兵法,却不知兵”为借口贬低自己了,他岂能不喜?
眼看儿子意欲前往,卷入王室斗争的浑水,赵奢想要阻止,话到嘴边,却心里咯噔一下,猛地醒悟过来,暗道不妙。
“不好,老夫中长安君的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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