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群星璀璨,新月如钩……这实在是一副适合斟酒赏月、写诗作词的好夜景。
可是,一向才学惊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书法上创造出“瘦金体”的宋徽宗,此时却是斜倚在榻上,有气无力地看着纯净如水的夜空,心中沮丧到了极点,一点作诗的心境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名为太上皇,实则却成了儿子赵桓的囚徒,被圈禁在龙德宫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只能无奈地仰望着高墙中的四角天空,从宫人侍卫嘴里漏出的只字片语,来知晓天下的世事变幻。
他信任和倚重的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李彦等臣子,被愤怒的士绅百姓叱骂为“六贼”,一个个或是被赐死,或是被流放到“远恶军州”,并且纷纷“病死”于半途中。
他耗费巨资修筑的艮岳,上面各种的花鸟禽兽,都被肆意宰杀,作为守城将士们的军粮。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的各种花草木石,被当做投石机的石弹给砸了出去……让所谓“花石纲”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但说到底,这一切凄惨的下场,还不是他自己造的孽?
——宋徽宗,这位崇信道教的“道君皇帝”,登基执政二十余年,于国计民生无甚建树,倒是在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的方面,远远胜过了历代先帝。
如果仅仅如此,还不算什么,以大宋之富庶,这点奢侈还能勉强供给得起。偏偏这位道君皇帝并不满足于身边的亭台楼阁,每日的花天酒地,间或微服去嫖一嫖娼妓。他还如同隋炀帝一般好大喜功,一见辽国势弱,便派出宦官童贯,尽发国中精兵,企图联金灭辽,趁火打劫,全然不顾东南已有方腊叛乱,京东更是盗贼蜂起(梁山好汉)——国内已是这般不稳,再行北伐之事,又与隋炀帝征高丽有何差异?
北伐就北伐吧,若是此战胜了也罢了,能够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汉家故土,没人会认为是坏事。可由于朝廷的一通远程瞎指挥,十余万装备精良的大宋北伐军,却接连两次被万余离心离德的契丹残兵轻易击溃,让全天下都看了笑话。最后只得捏着鼻子倾尽腰包,花钱从女真人那里买回了燕京城。
事情搞到这一步,已经是够丢脸了,这位富有艺术家浪漫情怀的道君皇帝,却还要大肆庆贺,光是为“收复”燕京而设的南郊祭天,就花费了足足上千万贯!更别提还有一干擅长吹捧的奸臣,忽悠着道君皇帝去泰山封禅……而这些奢侈无度的花费,以及交给女真人的岁币,都要从大宋百姓的口袋里刮出来!
于是,人们看着延福宫后的寿山艮岳日渐高起,心中却在推算着这座用民脂民膏垒起的山石苑囿,什么时候会倒塌下来……道君皇帝看厌了金碧辉煌的宫舍,却爱上了江南的田园风情,下令在艮岳山中放养了禽兽无数。每日晨昏深夜。附近的居民都能听到艮岳中鸟兽夜啼阵阵,狐狸和夜枭的声音在京城上空飘荡,无论官宦平民皆觉得此乃不详之兆——几乎是一语成谶,艮岳建成不过两载,贪婪野蛮的金人终于撕破了墨迹未干的盟约,悍然入寇。虽然其中颠倒反复、收留旧辽逃人的大宋君臣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但人人皆知,就算没有理由,那些北方的豺狼,又哪会放着虚弱却又肥腴的南朝而不垂涎欲滴呢?
年久失修的河北防线没有防住金虏,内奸云集的河东各郡也一样转瞬陷落。滔滔大河本是最好的天堑,但派去防守黄河的内侍梁方平却见敌便逃,连黄河上的浮桥都没有烧掉,就让金虏顺利杀到东京城下。
眼看着金军逼近,宋徽宗恐惧了,居然把皇位让给了大儿子,带着亲信大臣向南方跑去——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这位已经登基执政二十多年的皇帝,居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做出如此愚蠢的不可理喻的举动:堂堂一国之君,在汴京尚未有颠覆之危的情况下,竟然临阵脱逃,抛弃国祚和臣民,远逃江南去了!
宋徽宗是逃了,可以从此一身轻松,但却给仓促继任的宋钦宗,留下了一个几乎没法收拾的烂摊子。
更要命的是,你宋徽宗退位就退位吧,逃难就逃难吧,等逃到了东南之后,却又眷恋起了东京汴梁城的御座,开始策划着在东南新建一个小朝廷……于是居然把东南上缴中央的财税,在当地给截留了!
要知道,宋朝的大半赋税都是仰赖予江南,而在跟金军的激烈战争之中,大宋朝廷的军费开支空前浩大,汴梁方面的财政极为窘迫,急切地需要东南输血。可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东南的财税却被太上皇截留了……看着这位坑儿子的老爹,居然又把自己往悬崖边推了一把,那时的宋钦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此时正值第一次汴梁保卫战期间,宋钦宗就算是再怎么庸碌,也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只要粮草足够,即便是宋军打不过也可以坚守,与敌人形成对峙的局势,不断袭扰敌人,缓解正面战场的压力。偏偏宋徽宗却在东南切断了汴梁的后勤供给线,似乎还有重新登基跟儿子争夺皇位的心思……于是,宋钦宗顿时慌了手脚,只得跟金军签署了屈辱的城下之盟,花钱贿赂他们退兵。而接下来渡河反击的宋军,也不得不在粮饷匮乏的情况下开赴河北战场,没走多远就士气暴跌到谷底,临阵对战之时自然一触即溃。
等到东南的漕运好不容易再次恢复的时候,河北、河东战场早就是大势已去了。
接下来,若是宋徽宗一直呆在南方,或许还可能避开靖康之耻,避开汴梁城破的危机。
只是,在汴梁解围之后,宋徽宗居然又厚着脸皮回到了汴梁。
为什么宋徽宗在远避江南之后,又要再次回到汴梁呢?
——正所谓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任何人想要争夺名利,都不能离开中原。中原之地,好似棋盘的天元,位置关键。若是宋徽宗一直避居在南方,不久之后就可能失去一切影响力,谁还记得他这个太上皇?
为了争夺失去的名利权势,宋徽宗又一次回到了汴梁,想要跟自家儿子扳手腕。可是在回到汴梁之后,他才恍然发觉,这世道当真是人走茶凉,谁也不记得他这个曾经的皇帝了!
而他逃跑的恶名,更是让汴梁百姓心寒不已——没有谁喜欢一个弃城出奔的逃跑皇帝!
一看局势不利,宋徽宗又提出要前往京兆府,训练西军,拱卫汴梁,可是立刻遭到了宋钦宗的拒绝:一个畏敌如虎的逃跑皇帝,还说什么招募精锐,拱卫汴梁,这谁信呀!多半是想到京兆府抓兵权!搞政变!
于是,宋钦宗干脆撕下最后一层父慈子孝的画皮,撤换了宫人,将老爹幽静起来——可怜宋徽宗在未回到汴梁时,他还是太上皇,所到之处的官员都是礼敬有加;可在回到汴梁之后,心腹纷纷被隔离开,身边的宫女太监也统统被更换,被幽禁在龙德宫里,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也做不了喜欢的事。
——直到此刻,宋徽宗赵佶才终于体会到了,昔年唐明皇李隆基在安史之乱当中被逼退位的心情。
然而,比唐明皇更加不幸的是,刚刚被圈禁到龙德宫不久,宋徽宗又迎来了金军的第二次围城。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身陷囚笼,没法再跑到江南去躲避兵祸了。
当宫人内侍们整日里忧心忡忡。害怕金兵破城的时候,宋徽宗倒是显得异常淡定,或者说无所谓。
——从他被押进龙德宫的那一刻开始,大宋的存亡和安危就已经跟他没有了关系。
就算朝廷击退了金兵、保全了京师,他也不过是继续被圈禁在这冷宫中当囚徒而已;反倒是金人攻破了汴梁的话,他倒还有一线希望被释放出来,扶立为金人统治中原的傀儡……当然,以女真蛮子那点浅薄的政治智慧,怕是还想不到这一层;而且,就宋徽宗的本心而言,也宁愿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无论如何,现在的皇帝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这大宋江山也是他赵家的祖传基业。
即使愤恨于宋钦宗的无情和“不孝”,他也依然不希望看到大宋江山的陷落。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廷官兵依然屡战屡败,城外的各处据点相继陷落,金军的抛石机昼夜不停地轰击城内,搅得汴梁市井一日三惊。外地州县官员组织的几支勤王军,不是被朝中的主和派奸贼伪造公文遣退,就是被凶悍的金兵打得落花流水……战争局势一日坏过一日,而朝廷大臣却还一心忙着互相倾轧。
在战况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里,身处于冷宫之中的宋徽宗被看管得愈发严密,几乎跟外界断绝了消息。只是那几天违反时令、突如其来的酷热高温,让他又难受又惊异,甚至一度中暑病倒,人事不知……等到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之后,却骤然迎来了一系列爆炸性的大新闻,当场把他给雷得外焦内嫩:
——十余万金兵一朝覆没,京师汴梁转危为安,还有……真仙降世,道法通神?
以及……皇帝本人也得护国真人之助,突然间修仙大成,能够拔山举鼎、腾云驾雾了?!!
——在金兵攻城的喧嚣声中,尚能淡定自若的宋徽宗,到得此时却忍不住华丽丽的怒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朕一辈子修道敬神,极尽虔诚,都没能念头通达,得到神仙垂顾。而我那不孝子却寻得了机缘,居然已经得道成仙了?真是苍天无眼啊!!来人啊!我要见我那成了仙的皇儿!既然有这等被真仙点化的机缘,怎么也没想到要来告诉他的老父亲!真是不孝啊……”
于是,在第二天的散朝之后,护国真人郭京就脸色古怪地带来了一份建筑业订单。
“……替皇帝修建一座神仙居所?”王秋闻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
“……是啊,既然已经成了仙,嗯,确切地说是成了超人,咱们这位大宋官家就觉得人间宫室太憋屈了,想要弄一座传说中的神仙之家。”郭京耸了耸肩膀苦笑说,“……而且,这回下的订单不是一座,而是两座——还有一位自号道君皇帝的太上皇,也盼着要在有生之年过一过神仙日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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