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看见皮老师,就像小狗发现了下班以后刚刚到家的主人一样,一个个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
但皮茜看到他们,却像做了亏心事的人见了叫门的鬼一般,惊惧的表情如同她残疾的双腿,一动不动,定格于她肌肉扭曲的脸上。
“皮老师!”“皮老师!”“皮老师!”……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叫着,仿佛谁叫的声音更大便会得到表扬似的。
但那些声音在皮茜听起来却变得异常奇特,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悲伤的呜咽,像是凄厉的尖叫,又像是阴沉的冷笑。她的眼睛瞪得像燃烧的火炬,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一定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得毛骨悚然。她感到学生们熟悉的面容忽然间变得极度陌生,甚至面目全非——唐江莺歌头上长出了月牙形的犄角,魏王豹嘴里龇出了长而尖的獠牙,吴铭眼角滴着血,更像个幽灵一样快速飘了过来,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
皮茜觉得自己被那些“鬼东西”包围着,霎那间天旋地转,风声鹤唳。那些鬼哭神嚎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锯子,来回磨擦着她膝盖下方的皮肉和骨骼,转瞬已皮开肉绽,骨断筋离。
左腿在痛!右腿在痛!痛入骨髓,痛穿心扉!她情非得以闭起了眼睛,掩面而泣,转瞬又情不自禁地惊声尖叫起来。她只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浑身发抖。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了她大理石般冰冷的肩头,一个平淡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小茜,别怕!”
那不带任何感情铯彩的声音一响起,周围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变得模糊起来。皮茜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隔于厚厚的近视镜片之后的眼睛,那对充满神秘而又富有光芒的眼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使得她那仍在恍惚之中惶恐的双眼不得不心无旁骛地对视回去。
“小茜,你的腿痛又发作了吗?”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但她的声音似乎可以凌驾于其他声音之上,直穿入人心底。
皮茜勉强点了点头,显然,患肢痛正纠缠折磨着她的心智。
“听着,小茜,再来一次深呼吸。闭上双眼,把后背靠在轮椅上,双手自然平放,用鼻子吸气,想象空气从鼻孔自由进入你的喉咙、气管、双肺……”
她的声音俨然一种不可抗拒的指令,像是从人心底里发出来的,皮茜本能地按部就班照做着。
此时,围在四周的小学生们有的被皮茜刚才的样子吓得呆若木鸡,有的惊慌失措地喊着“皮老师”,还有的兀自吵闹起来。
唐江莺歌对着吴铭大吼道:“都是你!皮老师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一定是因为看到了你,皮老师才变成这样子。”
“你凭什么这么说?”吴铭大声辩驳道,“为什么不是你们刺激到了皮老师?”
他的话好像同时激怒了其他同学。
“你瞎说!”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说道,“皮老师一直都很喜欢我们,但她并不喜欢你,就像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你一样。”
“说的对,我们全都不喜欢你!”
“就是,皮老师是你害的。”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对着吴铭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势。
得到了大家的声援,唐江莺歌顿感底气十足,轻蔑地嘲讽道:“听到了没有,大家都不喜欢你,你还不快点儿滚开,你这个令人讨厌的野孩子!”
虽然说童言无忌,但这句话却像一簇火苗,引爆了吴铭满肚子的怒气。他气急败坏地上前猛推了唐江莺歌一把,令她接连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肩上的书包掉落一旁,里面的铅笔、橡皮、剪刀等物撒了一地。但毕竟儿童时期女孩发育更早,唐江莺歌比吴铭要高出半头,这一跤跌得并无大碍,但她的火气却一下子窜上了天。她随手抓起地上一把美工课上使用的小剪刀,站起身来扑过去与吴铭厮打在一起。吴铭的力量似乎略逊一筹,几个回合过后,已明显落于下风,结果被她一把推了个仰面朝天,后脑重重磕在地上。凑巧在他后仰前,唐江莺歌握着小剪刀的右手被他的胳膊打了一下,小剪刀脱手而出,翻着个儿在空中划出一道怪异的弧线,向躺倒在地的吴铭的右眼飞去。旁观的学生们不是惊吓过度,呆立原地,就是不自禁蒙起了眼睛,失声惊叫。当谢桑秋发现情况不妙时,也已经鞭长莫及。
眼见剪刀的尖端就要插入吴铭的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刹那间银光一闪,“铛”的一声,什么东西击中了剪刀的中心,剪刀应声跌落一旁。那银色的东西落到地面后仍在滚动,而且兜了个大圈往回滚了过来。谢桑秋已看清那是一枚硬币一样的东西,但比一般的硬币稍大。
正在此时,一只玲珑玉手探出纤纤二指拾起了那枚硬币。
谢桑秋看着那飘然长发掩映之下的致美俏面,说:“龙小姐,你来得真是及时。”
“谢医生,多亏你的帮助,让我们又发现了一些线索。”
谢桑秋扶了一下眼镜,说道:“你也怀疑整件事与那个叫吴铭的学生有关联?”
龙熙蕊隐隐点了点头。“还记得卧室墙上那张班级的全家福吗?这些学生都在那张照片上,唯独没有吴铭。”
谢桑秋随即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学生们一张张天真的脸庞似乎都可以跟照片上纯真的表情对号入座。她之前刚刚看过墙上那张全家福,翻过皮茜的相册,所以对孩子们的样貌仍记忆犹新。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全家福上印着的拍照时间刚好是两个星期以前。的而且确,无论是班级的全家福中,还是那几本厚厚的相册里,都找不到那块位于右侧眼角附近的胎记,更找不到那个带着那块胎记的男孩。而此时此地,也是如此。那把被硬币击飞的小剪刀依旧在远处的地面上,但那个曾经跌倒在附近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去找他,小茜就交给你了。”声音犹在耳边,龙熙蕊的人已经渐行渐远。
谢桑秋一回头,才发现皮茜此刻正瞪大着双眼,表情愕然,神智恍惚。不知道她在看着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龙熙蕊追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夜瞳,那孩子跟丢了。”微型对讲机是镶在她里面的牙齿上的,所以从来都没人注意到她与夜瞳之间的交流。
“别急,希瑞,我正在想办法切入街边的摄像系统。”电子音从藏在她耳蜗深处的微型耳机中传来。
“千万别输给一个小学生。”
“希瑞,如果你愿意少说两句,我的胜算就更大了。你知道的,我得破解一连串的密码。”
“可是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个十字路口被罚站一样。”
“让美人等待忍耐,可不是夜瞳的风格。yes!搞定!找到他了,6分钟前,他就在你现在的位置那里左转的。”
“还好这是一条大街,不是一条小巷。”龙熙蕊说完沿着夜瞳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相信在刚才那种情境下,吴铭会像一匹落魄的野狼一样,飞速狂奔而去,即使他还只是一个小学生而已。
中午的街头人头攒动,想在人丛中找见一个小孩,并不那么容易。正自踌躇之时,一对中年夫妇从龙熙蕊身边经过,只听女的道:“真是个捣蛋鬼,大中午的在街上疯跑,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男的安慰道:“小孩子不懂事,刚才没撞坏你吧?”
“唉,我又不是纸糊的,不碍事。”
听到两人的对话,龙熙蕊立刻紧走几步,终于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远远望见一个矮矮的蓝色的背影,那蓝色正是小学生校服的颜色。尽管吴铭依然在奋力奔跑,但龙熙蕊离他还是越来越近。
吴铭穿过马路,拐进一条小巷,周围高楼林立。龙熙蕊跟着他进了一幢大楼,发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坐在电梯外面的地上,她后背倚着墙,左手托着自己右臂的肘部,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极端痛苦来形容。她身旁有一个硕大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林林总总,易拉罐、饮料瓶、锅碗瓢盆、废铜烂铁……
“奶奶!你怎么了?”吴铭大叫一声跑了过去。
“奶奶的胳膊动不了了,刚才脚下一滑,右手一撑地以后就动不了了。”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发抖,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渗出。
“奶奶,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毕竟是个小孩子,吴铭急得手足无措。
龙熙蕊上前蹲下来看着老婆婆的右肘,只见肘窝部饱满,关节已经明显畸形。“婆婆,你的肘关节脱位了。”她左手握紧老人的上臂,右手拉住她的手腕,说,“婆婆,忍一下。”话音未落,她猛一用力,只听“喀吧”一声,同时老婆婆轻声呻吟了一下。
“我的胳膊能动了!”老婆婆惊喜地叫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别客气,婆婆,我先扶你回家。”龙熙蕊说完看着吴铭说道,“小朋友,快去按电梯。”
吴铭正自两眼发直,似乎被刚才龙熙蕊神乎其技的一拉给惊呆了。听见龙熙蕊叫他去按电梯,他匆匆应了一声,脸上仍是一幅麻木的表情。
“我的箱子。”老婆婆对满箱废品仍念念不忘。
龙熙蕊先把她扶进电梯,然后回身又把箱子拉了进去。
电梯停在了10楼,老婆婆家里的装潢与她那箱“破烂儿”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差地别。屋内墙面上镶嵌着白色橡木,地上铺着高档的波斯地毯,两盏精致的落地灯即使在白天未开灯时也闪着柔和的光芒。
“小铭,奶奶胳膊不方便,你快去给阿姨倒杯水。”
龙熙蕊环顾着房间里的摆设,突然间,如同黑夜里的一道闪电,龙熙蕊的目光被一样东西锁住了,那是茶几上的一个相框,上面一个女人正温情脉脉地搂着一个男孩。当然,那男孩正是吴铭,而那女人,竟然是何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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