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梦看到太夫人身子明显的一颤,腿下一软,若不是谷参锐和陈嬷嬷扶着,怕是会摔倒在地。饶是如此,太夫人仍能哆嗦着手指着连云喝骂。
“你,你,你个毒妇,你不顾家规逃了出去,现在又联合外人来构陷谷家吗?你个叛徒!……”
梁配衡中气十足地阻断太夫人。
“郑妹子不是清清白白吗?怎么不敢听完我们的证据呢?”
谷参锐扶着太夫人安慰,“母亲,息怒,且听他们怎么说!”
一边又在太夫人耳边小声嘀咕,“母亲,这里除了梁家,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也即,还有后路。
后边那句话给太夫人打了一剂强心剂,她勉强镇定下来。
“那你就请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连云毕竟掏空了身子,如今靠续命丹撑着,再没有多少生机,要不是这样,梁家也不会一得了信物就冒雨急匆匆地赶来谷家。
连云是最有利的人证,若没有她作证,当初的哑巴亏,也就只能是哑巴亏了。
梁淑妹让人从一旁搬了一张锦凳,扶着连云坐了,连云喝了一口水,眼神直直地看着太夫人,张了口。
“郑柳儿啊郑柳儿,你当老爷舍弃了我,我便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你欺压了对不对?若不是为了谷家,你以为我会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
我快要死了,也终于想明白了,谷家对我,没有一点恩情,我何苦顾大局而舍自己,最后死不瞑目。
你一定想不到吧,当初你们密谋从梁家盗取回来的信物会不翼而飞,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
我告诉你,我先嫁给老爷一年,老爷耳根子软,又待我诚心,老爷的藏私之所,我都知晓。
而且,在谷家,我也不是毫无耳线的废人,那个被你遣出谷家的老爷的侍婢明兰丫鬟,早就成了我的心腹。
你当她是想爬上老爷的床,呸,你当她和你一样下贱,呸。她对那个位置一点不屑,我刚嫁进来她就向我表白了心意,只想过些年大了些让我将她放了出去。
我就是靠着她知道了,就是你向老爷出的主意,让他去盗取婚约的信物,使得还是一出你惯用的下三滥美人计。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将会是你的把柄,也是谷家的把柄,所以,我就让明兰从老爷藏私之所把那信物偷了出来,一直攥在我手里,死死地攥着。
我还让明兰去假装勾引你的儿子,我知道,要是勾引老爷,你肯定直接打死,所以勾引你儿子,你不过是拿钱把她遣走。这就是我给她想的抽身之法。
你别以为,我就没有你那些心眼儿。我有!在落月阁憋居了十多年,那个时候,我把你的性子摸了个通通透透。
郑柳儿,到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语音中含着阴笑,声音沙哑如风过锈管,在安静的堂里,配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来犹如坟墓中伸出的一只手。
梁配衡也接口,“郑妹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就凭一张嘴空口无凭所说也能作证?这老妪与我有私仇,所以信口开河栽赃陷害于我,她的话说出去有谁会信?而且,谁不知道已去的老爷高风亮节,怎么可能行那等龌龊之事?如果你们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我倒要告她一个污蔑之名!”
听连云说完,太夫人不屑地看了一眼。
她算是心定了,若只是这点口头上的说辞,又能如何?
而且,看那样子,活不过一个时辰,她还能怕她。
可恨让她拉来了一个强劲的外家。
如果信物到了梁家手里,再提起这人人皆知的婚约之事,当要如何?梁家有皇室撑腰,谷家真的得罪不起。
太夫人又扫了梁淑妹一眼。
保养得很好,而且看上去阴险的很!要是真让她进了门,那才是祸害。
谷参锐也补充道,“口说无凭,梁家伯伯,您知道,这位老人对父亲母亲心有怨言,这等证词如何能信?”
梁配衡将手中一个暗黑色的玉简收起,眼睛一眯,竟然应和起来。
“倒确实做不得十足的证据!”
“那请问还有其他的证据没有?”太夫人挑眉反问,心中却纳闷,这梁家怎么这么轻易就不追究了?她还想了许多言辞等着对辩呢。
梁配衡摇首,“倒也没有其他证据了!”
“既如此,你们又为何突然造访谷家并闹事?你当我们谷家这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诬陷就诬陷?”
太夫人语气突然一严厉,两边咄咄逼人的气势突然调转了个个。
同时,太夫人看向连云的眼里充满了轻视和不屑。
偷了信物又如何,到最后梁家还是不会相信她一面之词。
谁又会为一个将死之人得罪谷家?
肖梦也看向连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会如何。
不过看梁配衡前后的反差毫无纠结,似乎这样的发展,并不是意外。
只见连云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太夫人,突然沙哑地笑了出来。
她扶着一人的手艰难起身,向着太夫人的方向一脚一脚走近。
“郑柳儿,有些事情,是,或者不是,有,或者没有,心知肚明即好,根本不需要太多东西来证明。
就像你的儿子谷参锐,当初推他下水的是谁,是我,还是你,也无需去证明,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
说着,她眼神犀利地看向谷参锐,又盯紧了攥着谷参锐的胳膊愈发用力的太夫人。
“郑柳儿啊,你难道没发现,从那次落水之后,你的儿子,就再未叫过你一声娘亲吗?可见,他心底里是恨你的,恨你的!”
“胡说,母亲疼我爱护我,我不会相信你一面之词!我不曾叫过娘亲,那是对母亲的尊重。”谷参锐皱眉否定。
太夫人脸色却是一沉。
连云呵呵一笑。
正如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谷参锐或许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却不代表没有潜意识里害怕着太夫人。
而太夫人,听了连云的话,这以后再回想起一件件往事,心虚加愧疚,就不信她不会对谷参锐产生怀疑和隔阂。
连云说过,她对郑柳儿已经摸得透透的。
她就是要用最后的一点时间,让他们母子离心,只要嫌隙产生,以后就大有可为。她连云就只需在天上看着就好,看着郑柳儿痛不欲生。
“锐儿啊,你记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虎毒尚不食子,但你母亲,却是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食子毒妇!”
连云突然像个慈祥老奶奶一般对谷参锐说出这些话。
太夫人冲顶盛怒,“老妖婆,满嘴胡言乱语,你不过是见没有伪证可以诬陷我,所以就故意挑拨我们是非。我们不会上你的当。来人,把她给押下去。”
立刻有人出动。梁配衡伸手要拦阻,太夫人肃道,“梁家大哥,这是我们谷家内部的家务事,还请不要插手!”
连云哈哈大笑起来,甩开扶着的人的胳膊,猛地冲向了祠堂的方向。
谷家的人要追赶,不想梁配衡要拦阻的,根本不是连云,而是他们。
其他梁家人也配合阻拦追赶之人。
守祠之人先前也顾着看热闹没有好生看守,竟然一不提防没拦住。
连云因此跑进了庄严肃穆的祠堂。
“苍天有眼,祖宗在上,恶有恶报,郑柳儿我咒你悔不当初不得好死!”
一声沙哑的诅咒传来,又听‘砰’地一声撞柱巨响,梁家人停止拦阻奔了过去,谷家人也顾不得其它奔了过去。
肖梦也赶了过去。
就见肃穆庄严的祠堂内,连云额头鲜血直流。
血染了祭台,沿着台脚缓缓流下,浸入了砖石地面,顺着纹理发散开来,犹如绽放出了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梁淑妹走到肖梦的边上,低声说道。
“她来时吃了一颗续命丹,刚才消化着药力,就只为了这一刻,在谷家祠堂立下诅咒再离去!”
肖梦心口一痛。
谁人不惜命?最后的续命丹,本可让连云多活两天,她却选择了决绝的死。
连云的恨意到底有多重,重到即便已经布下报复的棋路,也还要用最后仅剩的几天生命立下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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