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席森神父和锉刀当然不相信我拥有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这一点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而在脑硬体的判断中也是如此。然而,即便是席森神父也无法在这样的谈话中维持之前那般淡定的表情,这些表情的变化到底有多少是伪装,两人心中真正的想法,对我的言语会做出怎样的判断,我是无从知道的,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即便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的言辞和态度的确让他们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语言的力量,正是源于人心的迥测,我出于某种矛盾的本能而营造的话术,在有心人的思维中,同样会制造出源于矛盾的力量——他们很难判断我的话中真意,有谁能以正常的思维解读一个“精神病人”的想法呢?是的,我就是一个“精神病人”,无论以心理学的理论,还是在常识,乃至于这些行走于神秘世界的人所特有的思维中,不仅仅是在那个所谓的“现实”中,还是现在的这个自我。
我十分清楚,自己的精神正伴随着世界观、人生观和道德观的崩坏而崩坏,而这些思维的模型,恰恰是无法通过脑硬体进行维持和修复的。精神病人知道自己的心理精神有了问题,但却束手无措,这在临床心理案例中并非绝无仅有的个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我已经放弃维系“正常”的假面了,在死亡之前,即便只是短暂的时间。狭隘的世界,我已经决定要以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我觉得自己的状态不会干扰到计划的执行。因为,我是精神病人,但并不代表我是白痴,不是吗?一个精神状态失常,但又没有失去智慧和理智的战士,在某种程度上,将会比过去拼命维系“正常”姿态的自己更加强大。
我眼前的人们无法理解我的变化,而这是情有可原的事。因为这种变化是如此明显,而发生的时间却又如此短暂。在这样的变化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我也很难相信,尽管在临床心理案例中并不乏先例,但是,我如今必须承认,哪怕只是一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都会彻底扭转一个人的心理。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清楚,在所有相似的心理精神突发性变化案例中,自己的变化是否为一个特例,因为,无论是来自本能。还是原生大脑的理解,以及脑硬体的推断,都让我开始明白,这种心理精神状态的突变,并非仅仅是“知道到了某些不该知道的。冲击过大的事情”,其变化的深度甚至要追溯到末日症候群这个病症的根源——那个少年高川幻象和“江”的活跃。一定导致了现实身体深层次的异变,从而对“我”这个高川人格造成了剧烈影响,并反应到位于末日幻境的映射中。而这种异变的影响力,甚至让我本能感觉到了死期将近的威胁。
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甚至从来没有到过“现实”,也没有人告诉我,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威胁。继承自上一个高川的资讯,让我早就预想过,自己这个人格意识只是一个为了达成计划的过渡产物,并且也决定承担这个可能的结果。我的确感到矛盾,但并不排斥和抗拒这个可能性,因为,我同样是高川。
因为矛盾,我做了许多无谓的事情,产生了一些犹豫的想法。我从诞生开始,就是一个矛盾的产物,我没有真正的过去,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严格来说,我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爱人。我所拥有的,仅仅是累积在身体中的过去那些高川们的记忆资讯和资源而已。我不得不将他们的,当成是自己的吗,在某种角度来说,这种做法是成立的,但是,以全面的角度来说,这并不完整。
如今,越发感受到死期临近的我,不得不去思考起来,其实自己是不满足于这样的自己的吧,我感到自己的不完整,所以,想要补完自己,让自己以一个完全的姿态在某个角落留下自己的痕迹吧。
只是,事态的变化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过渡性”,竟然会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凸显出来——我甚至认为,即便是主导计划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也没有准备,即便也许她们有考虑过这种事态发展的可能性。
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补完自己了,不,应该说,过去那种“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好起来”的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错误的关键就在于,我为了维持自己的“正常”,而试图将过去的高川们所留下的一切消化掉——但是,那些高川所留下的东西,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经过净化,但是,这些看似纯粹资讯的东西却并非全然干净,过去的高川们用一生留下的烙印,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清除呢?
即便都是“高川”,人格意识的本质或许相同,但是,包裹在本质外的东西,让每一个“高川”得以区分的东西,也是存在的。而我所接收的资讯,却偏偏不可能只有本质的东西,因为,那种东西,每个高川都拥有,彼此间没有根本的区别。
所以,那些“高川”的东西,仍旧是属于他们自己,代表他们自己的东西。
所以,我越是尝试去消化,去吞噬,去他们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不仅不会让自己变得完整,反而在逐渐失去“自我”的成份。现在,我的“自我”就像是一个胡乱拼凑,全身都是补丁的怪物,也许这样的充满杂质又破破烂烂的“自我”,才导致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才是让我如此轻易就在境界线中被击溃的罪魁祸首。
受限于各种因素,我以一种畸形的状态诞生于此。并且,就在毫无警觉。也无法得到任何警告的境况下,以一种畸形的方式成长着。
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后悔了,我快要死了。死亡,并不可怕,对任何一个高川来说,人格意识的死亡,都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但是。我不想以这么一种畸形丑陋的样子死掉,哪怕只以一个“不完整的精神失常的高川”这样的身份死去,如果,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那么,我接受它,我愿意承载它。即便看起来不完整,但它却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奔驰着,被压抑的情感,让脑硬体的运转变得迟钝。我抓着咲夜的手,也许我在害怕。她会接受而离去,尽管,我同样明白,她决然想象不到,她所面对的“高川”发生过怎样的变化。也一定不会因为我此时和过去的不同而离开我的身边。但是,在被脑硬体压制的情感之海中。“恐惧”这样的情绪,一定在沸腾吧。因为,感性,从来不是“理解”、“知道”和“明白”能够控制的东西。
脑硬体很好地控制着义体,让其完全不受到情绪的侵扰,所以,在理论上,咲夜不可能从和我的接触中,感受到我此时的状态。但是,当她反过来,用力抓住我的手时,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也许并非我觉得的那样,但仍旧让我感到安宁和平静,脑硬体的运转,也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我和席森神父的交谈,那种失常的感觉,让房间中的空气有些压抑。席森神父和锉刀都不认为我处于一个适合谈判的状态,但我却觉得,这样很好,也许让他们感到难受,让他们觉得我在失心疯。真的很好,现在的我,让我感到自己的真实,这种真实的存在感,是如此沉甸甸的,宛如一颗青涩的,却至少不是腐烂的果实。
这种真实让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会对周遭产生怎样的影响,哪怕他人难以接受,但于我来说,就是最佳的状态。
“告诉我,席森神父,参与你们计划,我们耳语者会获得什么?”我再次问道,就像是在一个不对等的环境中,逼迫着因为水土不服而状态大降的敌人。
席森神父和锉刀对视一眼,从小动作中透露出一种勉强,然后,这种勉强化作脸上的苦笑,他说:“我明白了,高川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是那么棘手的沟通对象,你是故意的吗?我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突然就给了我几拳,现在,被打中的地方又开始痛了。”
“真的吗?”锉刀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凝重和异样顿时不翼而飞,眼神炯炯地问我:“你真的打了他好几拳?”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拳击的动作挥了几下,“像这样?”
席森神父和锉刀的话,让气氛渐渐呈现回暖的趋势。可以说,他们正试图摆脱我的不正常精神状态所产生的影响,但也可以认为,他们认为我之前的表现是故意的,是一种争夺交涉主导权的手段,并且,承认了自己一度的失态和落于下风,并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取回主导权。
视网膜屏幕观测着房间中每一个人的细节,配合来自原生大脑对气氛的感受性,脑硬体不断解读着交谈中的细微变化,以及这些变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锉刀的行为和小动作,让她看起来和席森神父有了一些私下的交易,而她并没有试图掩饰这一点,就像是在告诉我,她仍旧遵从我的决定,但是,在交涉的时候,会站在席森神父那一边——不管是出于私人的原因,还是雇佣兵组织的秘令,她似乎已经被说服了。
锉刀自然也被我之前的言辞吓了一条,但是,和席森神父一样,她也有了自己的解读。而这个解读的结果,以及和席森神父私下交流的结果,看起来都不会破坏和我们耳语者的合作。
大量的资讯在视网膜屏幕中流淌着,我感到现在的这个不完整,精神不正常,却足够真实的自己,却似乎能够看穿他们的灵魂——也许是一种错觉,但是。这的确是一种奇妙的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
“五十一区的技术,我想你会喜欢的。”席森神父陡然停下自嘲的口吻。转变成认真的态度,对我说:“这是一项接近成熟的神秘,也是五十一区对神秘的研究,在半个世纪后的现在所取得的突破性成果。”
席森神父的说法让我也有了一些兴趣,在我发问之前,席森神父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朝内嵌于墙壁中的屏幕快速按下十数个复合键。屏幕中的广告和宣传节目顿时失去信号,沙沙的声音和雪花白持续了三秒左右。在期间,席森神父朝屏幕快速说了一连串话语,不过,那是我根本不理解的语言。我看向锉刀,她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有某种机制,通过屏幕对席森神父的声音和语言或命令进行认证。屏幕上的图像再次呈现时,是一连串充满高科技神秘感的动态图像,不过,我和锉刀都认出来了,这些图像的风格有着相当强烈的统治局终端界面影子。
当认证结束后,一段清晰的监控影像呈现在屏幕上。记录我们进入山谷林地后所发生的事情,当然,仅仅是截取了几个重要的片段而已。当然,我们早就对这种被监视的情况有过预想,因此。在更切实的证明出现在眼前时,并不会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即便在之前并不清楚。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主人是五十一区这样的庞然大物,但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简陋外表,充满了人造的痕迹,正是因为它让我们觉得,有人在这个地方留下了些什么,甚至正在做些什么,所以,为了在逃离拉斯维加斯之前有点收获,我们才会进来,不是吗?
这些录像的片段,以我们在加油站处理那个丑陋男人的过程,幸存者在我们到来前的活动记录,以及我们和他们汇合后,陆续发生的一系列幸存者的死亡和异化,以及那奇特的黑暗与黑烟之脸怪物为重点。正如我们当时推测的那样,这个看起来简陋,不过此时已经证明仅仅是这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一部分的区域,是一个巨大的实验温室,是用来观测各种实验成果运用的地方。而席森神父口中的,所谓的突破性成果,正是那个由黑烟构成的脸——除了特制的煤油灯外无法照亮的黑暗也好,因黑暗而生的幻觉也好,都是次要的环境因素和副产物,关键在于黑烟之脸,但那个脸状的姿态,并非这个成果的真实模样,而这个成果,被实验性应用于加油站的丑陋男人,以及几个幸存者的身上,从而导致了艾迪的死亡,老汉姆和艾克娜的异状。
不过,虽然并非全部的幸存者都被那个“成果”感染了,但是,被感染者并非是内定的,艾迪、老汉姆、小汉姆和艾克娜的脱队和死亡,也并非是人为操纵感染的结果。对于不同的人体,“成果”会产生数种不同的变化,于是,在每个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病态表征都是不相同的。
不过,大部分“成果”在感染者体内孕育成熟后,就会变成那张黑烟之脸——那不是单独某个感染者所孕育出来的东西,而是一个复合体,大量的感染者所孕育出的“颗粒”,构成了那片黑色的烟雾状存在。而那长时间没有变化的奇怪光亮时间,和无法照明的黑暗时间,正是目前研究出来的,适宜“成果”活动和培育的最佳环境,至于黑暗中的幻觉源头,同样是这个“成果”。
“五十一区称呼它为特洛伊。”席森神父说:“虽然作为武器使用还不够成熟,无论是培育,还是事后的处理,都有些麻烦,但是,它的特性十分适宜于改变范围性和战略性的环境情况。它看似生化病毒,其实是一种神秘,构成这张脸的颗粒……”他在这里顿了顿,严肃地说:“其实,并不是物质性的存在,也无法用当前的科技手段观测其大小和形状。简单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只能被肉眼辨识的幻象。”
“我能肯定,它是实质存在的。”我这么说到。
“是的,我也能肯定,因为,它的确会受到物理性的影响,尽管一般的物理方式无法对其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席森神父点点头,说:“当然,也必须看到,它所存在和活动的环境有些苛刻,如果不是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环境中,很难说可以发挥出怎样的力量。这些会影响实际应用的限制,五十一区有信心在一年之内解决。不过,我之所以认为这种不完全的成果可以称为突破性,并推荐给你,并不是因为这样黑烟之脸。我所说的‘成果’,仅仅是构成黑烟之脸前,感染体的基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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