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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八景在白井的病房外一直呆到凌晨四点,期间咲夜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劝服森野,陪她一起回去了。为了照顾森野,她们俩人会在咲夜家住一段时间。我十分赞同这样的做法,我在电话里将白井的伤势大致和咲夜提了一下,让她为森野做好心理准备。白井的重伤让森野深受打击,我不觉得森野会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但同样需要好友的陪伴和开解。
我和八景从病房的玻璃窗外望着白井,他的身体和头部的一部分被绷带包扎起来,手腕打着点滴,呼吸机的插管深深探进鼻腔里,床边的心率机上偶然会呈现不稳定的图案。我还记得白井退出战场的时候仍能自己走动,觉得还能继续战斗下去,气色看上去要比系色同学好多了。我们都以为这是他的身体足够强壮的缘故,没想到刚离开仓库,状态就飞速下滑到这个地步。
恶魔的可怕之处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幸好我们已经战胜它了,还附带一名“巫师”战利品。
我不知道白井今后是否还能完全恢复过来,不过我和八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事有万一的话就让他全职担任“耳语者”的后勤。实际上,过去四年里,他大多数时候也是做后勤工作。白井的运动能力并不出众,活泼的森野也如此,虽然热衷于锻炼身体和体育活动,但本身也只是普通水准。反而是看似娇弱的咲夜拥有超出水平线以上的运动天赋和临场状态,尽管对运动会和竞技并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只要开始去学,似乎无论什么运动都能在很短时间内达到优秀的水准。
因此,作为负责第一线工作的副社长,我的搭档是咲夜,而不是其他三人。
在离开医院前,我特地让八景带我去探望昏迷不醒的系色同学,这一次护士没有将我们挡在病房之外,因为系色同学的身体从数据上来看十分健康。院方对系色同学的情况暂时束手无策,主治医生推测这是精神上受到伤害的缘故,而并非物理上变成植物人,昏迷时间应该不会太长,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经常和她说话。
“她能听得见。”医生说:“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没有固定的治疗方法,但是和病人多说点开心的事情还是没错的。”
我也觉得系色同学很快就会醒来,让我们头疼的是一旦她醒来,是否会产生更多的麻烦。有半只恶魔在她的身体里,谈起“恶魔附身”,被附身者在典籍的描述中总是会给周围的人造成比恶魔出现本身更大的伤害,这是因为恶魔以“人”的外壳行动,无法被人类,甚至是被附身者的亲人好友分辨出来的缘故。
我不太了解系色同学的家庭情况,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向她的家里人解释同样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根据过去的经验,八景一定会将这种棘手的事情推给我,而我也无法从情理上拒绝。我和八景在医院门口分别后,就一直在脑海中描绘被系色同学的亲朋好友追究责任的惨况,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该多好,可是钱并不总是万能。我不禁想,如果自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就好了,就算不负责任也不会感到心中不安。
还是祈祷系色同学明天就能醒过来吧。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令人挠发的烦心事,今晚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无论今后会变成怎样,现在只想闷头睡个好觉。
若是平时,我会直接去咲夜的家里过夜,不过森野此时在咲夜家,所以我回到自己在外租的房子。这是一栋步行到大学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单间配套,这片住宅区里有一半的楼房都是这样的房子,专门起来租给学生、打工仔和单身汉住,虽然只有二十几平方,但是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上一次在自己的租房里过夜还是一星期前的事情,地板上已经出现淡淡的浮尘了。
我没有再做更多的事情,洗澡之后便倒在床上,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很快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做梦。我静静看着天花板,想起在螺旋阶梯的梦境中,那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落。没有做梦让我不由得产生“结束了”的感觉,可我并不想就这么结束,我还想再和那个同样叫做“高川”的我见上一面,还有许多问题想要他给出答案。
我一直觉得,那个死亡降临的晚上,我和他的相逢与对话,不应该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即便是现在,我仍旧这么认为。
我洗漱完毕后,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看来其他人也还在休息吧。我不打算打扰他们,因为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我活动一下身体,再一次确定昨晚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不是暂时和偶然,原本有些沉重的哑铃拿在手中如橡皮泥捏的一般,甚至让我觉得今天的自己比昨晚的自己更加强大了。这都是因为那场螺旋阶梯之梦的缘故,我盯着左手腕内侧的棱形图案,决定花上一番工夫找一找有没有相关的资料。
还有那名灰袍“巫师”,既然他们在人间行走,只要不是每一个目击者都被他们杀死的话,说不定网络上会出现一些擦边的传闻。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我还得去医院一趟。
我吃过午饭,带上一些水果做探病礼物,坐公车前往市医院。
公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在半途站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公车,几乎车里的每个人都朝他投去审视的目光。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高大了,差不多有两米吧,在平常人眼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即便是在大学篮球队里,也很少能见到这么魁梧,这么高大的男人。那健壮的身材给人一种强悍的气息,当他朝车里望时,大概是心怯的缘故,不少乘客立刻就将视线挪开了。
不过,当我看清这个男人的脸时,却发现他并不像是恃强凌弱的人,虽然方宽的脸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但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尤其是他的装束,烫贴笔直,十分合衬,外套是黑色的长袖装,有着如风衣一般长及膝盖的下摆,几乎不会有人在夏天穿这样的衣服,我觉得有点眼熟,直到他在旁边抓住吊环站定,才想起这种熟悉感来自曾在网上看过的传教士的衣服,不过,并不是现实中的传教士,而是爱好者根据动画还是游戏中的传教士人物的装束自制的衣物,用行话来说就是“cosplay”。
没错,怪不得给人奇异的,和现实有隔阂的感觉,因为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竟然穿着充满“cosplay”味道的衣服。
我对他有些好奇,他脸上的疤痕并不是假的。
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想。这种全身上下都充满矛盾的,和现实格格不入的气质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想和他攀谈,但是男人已经和身边的一位中年女性攀谈起来。起先中年女性还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畏惧,仿佛随时会大声求救,但没说几句话,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就消失了,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家常,随后又转到关于信仰和宗教的话题上。于是我又惊异地发觉,这个男人对信仰和宗教十分了解,而且一言一行看上去真有点传教士的模样。
男人用委婉而生动的语言跟中年妇女讲述了一个关于“信念”和“责任”的故事,渐渐的,周围的其他乘客也听得滋滋有味。偶尔有几个乘客要中途下车了,脸上不由得挂起意犹未尽的惋惜。
中年妇女竟然是个新教信徒,从她朴实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新教是百年前从国外传入的,并非本土宗教,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过新教的节日,婚礼也崇尚使用新教的流程,但是我所见过的自称拜新教的人都给人一种“赶时尚”的感觉,真正虔诚的信徒是很罕见的。但是这个中年妇女却十分认真地告诉貌似传教士的男子,自己是真信徒,并为他讲述了自己信仰宗教的缘由和经过。她并没有说故事的才能,但是却更给人一种质朴的感动。
随后,周围的人也陆续说起自己的信仰,有道教,有佛教,还有一个伊斯兰教的,除了信伊斯兰教的年轻人,其他人都给人“泛泛信罢了”的感觉,但是他们在这之后都开始觉得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的信仰。
这时,仅仅在一旁聆听的我向那名貌似传教士的魁梧男人问到:“请问,你是信仰哪个教派的呢?”
魁梧男人看过来,其他人也纷纷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但很快又落在魁梧男人身上。
“是啊,说了那么久,看你好像也是传教士吧?我还没见过你这副打扮的传教士呢……”中年妇女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什么教的?”
魁梧男人还是挂着那副温和的表情,不急不徐地说:“是的,我是一名神父,我信仰的教而今仅仅是一个不为太多人知道的小教,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教将是所有人的教。”
“你是传教士吧?如果你不说出你的教的名,又怎么传教呢?”我刻意追问到。
传教士看了我一眼,从衣领口拉起挂在脖子上的链条,将一枚挂在链条上的饰物出示在大家面前。那是一枚由两个“工”字交叉叠成十字形的饰物,果然不是在座的每个人所知晓的教派信物。他慎重地亲吻了一下信物,对大家说:“我的教叫做真理教,末日真理教。”
若非他在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带着不似伪作的虔诚表情,几乎所有人都要将他的话当作玩笑了。什么末日真理教?根本没听过,而且这个名字给人不详的感觉,一听就觉得是个邪教。中年妇女脸上立刻挂上寒霜,差点就要开口斥责这名传教士了,可最终将愤慨压下来。她有些害怕了,电视上常说邪教的狂热信徒经常制造恐怖袭击,说不定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绑着炸弹,或者携带有毒气之类的危险品。
不仅是中年妇女,就连其他乘客,甚至是司机,都有些不寒而栗。司机好几次从后视镜看向传教士,传教士很敏锐地发觉了,朝他微微一笑,明明和之前一样温和,可司机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将目光缩了回去。
为什么会跟他谈论那么多事情呢?中年妇女垂着头,一副后怕、懊悔又惊恐的表情。她坐立不安了一会,车刚到站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从魁梧神父身边穿过时,那急促的动作好似生怕碰到什么肮脏又危险的东西。
没有人再和神父搭话,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压抑的气息不断扩散,又到了下一个站的时候,乘客便一窝蜂地跑下了公车。而想要上车的寥寥几人透过窗户看到神父,又被下车的乘客悄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立刻放弃上车了。
于是,接下来还有三分之一的车程,看似就只有我、司机和神父三人一起渡过了。
神父并没有因为他人的冷漠和惧怕受到伤害,他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说来也奇怪,就算是邪教的狂热信徒,也很少将听起来就像是邪教的名字挂在嘴边,可是这个男人身为传教士,所作所为却与“传教”本身没有半点好处。这反而让我有些怀疑,他真的是邪教传教士,而不是“cosplay”狂热者吗?
神父没有继续找人攀谈的意思,回想起来,之前他和乘客们谈话,也不像在传教,更像是普通的聊天而已。我确信在这个城市中没有“末日真理教”这个教派,无论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都不存在,我和八景在这四年中做过无数次调查,将这个城市中的任何可能涉及“神秘”概念的人事都摸了个通透。除非这个教派在这四年里没有进行过任何违法、传教和涉及政治与商业的活动,否则必定会列在“耳语者”的情报目录上。而作为一个在某地建立据点教派,无论它多小多隐秘,都不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完全不在本地进行以上活动。
如此说来,这名“神父”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正式开展活动。想到这里,我隐约觉得他或许和昨晚出现的“巫师”有什么关联。我不能确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巫师”似乎也有一种外乡人的味道,更切实的证据,和“神父”所隶属的“末日真理教”一样——在此之前,至少是今年以前,完全无法在“耳语者”的档案中找到关于他们的存在。
我曾经以为这是他们的存在太过隐秘的关系,但如今却觉得这种理由反而站不住脚。毕竟,这个城市是属于我们“耳语者”的城市。在过去,我们无数次确认过,这个城市里只有我们才是真正涉及“神秘”概念的团体,八景在大学中成立“耳语者”总部时也说过,她是这个城市中唯一的“先知”。
“神秘”一定会和“神秘”发生接触,这本来就是“阶层”的本质之一。就像是政客必然和政客打交道,商人一定会和商人产生交易。
“巫师”头天夜里刚刚死亡,“神父”第二天下午就立刻出现,就算不能肯定这两者是同伴还是仇敌,但这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他们所汇聚的这座城市也必然在产生某种不为人知变化。
我决定和“神父”进一步接触,试探他们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这座城市是属于我们“耳语者”的城市,作为过去唯一的“神秘”组织,我有一种使命感,自己必须在“神秘”的领域保护这座城市。
“神父,你的教派为什么要用‘末日真理’来命名呢?”我开口问到:“大家都害怕得不得了,你们是邪教吗?”
神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诧异,但随即变得如湖水一般清澈,他温言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们相信末日一定会到来,并以这个结果为根本进行活动。至于邪教的说法,我觉得我们并不是邪教,也许名字不太好听,但这就是我的教的本质,并不会因为它的外表或本质的可怖而无视它的现实存在,这也是‘真理’之意。”
他的回答让人一时无法理解,我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了一会。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末日到来是一种真理?并以这个真理进行传教?”我说:“可是这不是会闹得人心惶惶吗?或者说,散播这种恐惧感就是你们用来吸引教徒的方法?”
“不对。”末日真理教的神父摇摇头,“末日到来是真理,但我们并非为了传教而散播真理,而是因为真理存在,所以才进行传教。我知道这个名字会让人产生误解,但是真理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我并不执着于传教,因为我的教依附真理而存在,当随真理的光辉普照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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