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289 不完全燃烧(二)
随着新一天的不断到来,关于我的诊疗也越来越趋向频繁,参与者也开始增加,不再只是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俩人。从1999年的一月开始,每次身体检查,医生都不会把具体的诊断结果告诉我,我试过据理力争,但毫无作用。每次和医生交谈,我都能察觉一些新东西。我已经将自己的病情想象得十分糟糕,然而事实告诉我,我要面对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们给我注射许多药剂,又嘱咐我平常要服用什么药物,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这些药无法遏制那种身体恶化的感觉,然而围着我转的医生们不断告诉我,如果不使用这些药,恶化的速度会更加糟糕。
我无法拒绝,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的事儿。你得知道,这儿是病院,医生们总有办法让不听话的病人按他们说的去做。
精力衰竭的情况正逐渐变得明显,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夜游了。前些日子,我还对即便双腿残疾也无法阻止的行动力引以为豪,现在这种行动力也开始衰弱下来。我每天的日程都固定在医生和宿舍之间往返中,再也不去图书馆,不去搜索材料,不去改造工具和武器。我很想再将自己的轮椅改造一下,再去探索一下树林,找出迷一样的夜晚里的那些怪异事件。我还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要找到可能还活着的女孩们,拯救住在我隔壁的那两个可怜的女孩,亦或是战胜弥漫在这个病院里的邪恶,回到我所诞生和存在的那个即将末日的世界,哪怕它只是一个虚幻。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我有时会在睡醒时不由得想到,自己还做得到吗?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两个女孩的房间看望她们了,即便她们一直就在隔壁。
我觉得那个自称记者的达拉斯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也许他不知道我搬到了这儿,也许他以为我在旧宿舍的大火中丧生了。
我感到一切都遭透了,每天习惯性总结一天的生活,都让我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竟然是模样。然而一种不可抗力正推着我的日常偏离自己所希望的轨道,越滑越远。
我感到十分疲倦。
这些该死的药。
我感到自己已经拼尽全力,至少,我还能研究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尽管这是他在如今的“治疗”中唯一让我做的事情。
这天,我刚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还来不及吃午餐就感到特别疲倦。这种疲倦带着一种头脑的肿滞感,就像是往里面灌了太多的水,一个劲晃荡。我不想再用这个脑袋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在安德医生处听到的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事情就像杂草一样这一茬那一茬地不断长出来。
安德医生名义上是我的心理医生,更多时候却是以一副研究者的面孔,而不是治疗者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病人,不如说是一只白老鼠,兼职研究计划的重要合作伙伴。
他的研究计划需要病人的自愿且主动的配合。他不会告诉我药物治疗的原因和结果,也不会询问我的心理和身体状态。他十分确信我会积极配合他,按他的说法,就是“像过去一样”。
我无法从安德医生那里知道太多的信息,但是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详细告诉我,那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故事设定。
简单来说,安德医生是这么形容我即将开展的实验性治疗的——我们先要编造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以我为主人公,它可以是温馨的,也可以是激烈的,煽情的,热血的,冰冷的,恶意的亦或是充满了英雄感。然后他会将这个故事作为基础灌输到一个超级电脑中,产生一种逼真的幻境,让我的大脑在其中畅游。
当然,真实的情况并不会这么简单,这种类似小说中的虚拟实景的体验,实际更偏向某种催眠,某种人类大脑和超级电脑的互动,以此产生的可以反馈回人体的幻觉。
也就是说,人类会因为这种幻觉的反馈,产生**组织和人格上的改变。
因此,更多时候,这些故事即便激烈,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邪恶。
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人体实验,也是安德医生眼中,对于“末日症候群”这种神秘疾病最佳的“治疗”方法。
或者说,是一种“利用”方法,利用这种幻觉,让末日症候群患者产生“正面的进化”——这就是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
在这个过程里,人格和**,知识和经验,都将按照“故事”的进程逐渐补完,直到它完美无缺。
每一个“故事”,就是一个疗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疗程,因为按照安德医生的说法,每一次疗程,我都会被“重新塑造”一次,每一次都会让我更加趋向完美,如果我能坚持到最后的话,我会成为“真正完美的人类”。
不过,我从安德医生的眼中找不到任何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希望,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会死在某一次治疗中,安德医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我心中告诉自己,每一次治疗,“我”已经死了一次。
我不想死,不想变成自己所不熟悉的陌生人。因此,我加倍努力地去了解这个计划,去研究“故事”的设定方法。
“故事”之所以需要我和医生的并肩协力,因为它必须得到病人的认同。你很难想象,一个不被病人认同的故事,怎能让他将自己代入其中的角色。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故事”可以不贴近现实,它是被创造出来的,作为一种自我解救性质的精神疗法的载体,并不需要对“正常人”而言的现实,但它必须是一个对病人而言自圆其说的世界。
它的存在和发展,对病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是他所期望的。用安德医生的话说,无论它在正常人眼中有多么古怪离奇,不可理喻,但在病人眼中,“世界就是这个模样”。
按照他的说法,我曾经历的那个末日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战斗和感情,正是我所如此希冀着。我希望成为那个肩负伟大使命的英雄——世界将会迎来末日,一个孩子将成为英雄,去拯救世界,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这种说法让我感到不安,甚至感到惊惧和惶恐,他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个精神变态的刽子手。我的渴求和希冀让一个世界进入末日,让其中的人流离失所,失去生命,在黑暗和绝望中哭泣。那个世界本可以充满光明和温馨,那些承受痛苦和不甘,在遗憾中失去的人们,因为我而改变了命运。
在那个世界里,那些因为秘密机构的作为而死去的学生,那些为了不同的末日理念而战斗的战士们,在天门计划中变成怪物的人们……白井、森夜、咲夜、八景、真江、桃乐丝、玛索、系色、席森、荣格、潘、达达、洛克、走火、锉刀……网络球的人,末日真理教的人,黑巢的人……他们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是这样吗?
如果,我设定的不是那样的故事的话……
我忍不住想要推翻之前的故事设定,但这是不允许的——它已经作为基石打磨过许多次,无论我现在多么厌恶这样的故事,在安德医生眼中,它对于我来说正变得“完美”。在他眼中,这个故事所体现的,才是真正的我。
不,我不知道,我不想承认,我也打心底不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向那个故事中受难和死去的人忏悔。我想要告诉所有人,一个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又怎会是他所期望的故事呢?
安德医生并没有安慰我,他用纸笔写下了一个流程,它是这样的:
过去的高川是个有些阴沉的孩子。
他创造了一个末日的故事。
略显阴沉的高川进入这个末日故事的世界中,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他成为主角,但是,作为理想中的“英雄”,他不得不进行一些改变,也许他失去了一些记忆,也许他被塞入了一些曾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神秘的大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无法说清楚。但是,无论他想不想,他都被迫去适应这个他所认可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故事不断发展,他也不断学习和战斗,于是现在的高川诞生了。
故事完结,现在的高川醒来,虽然他失去了过去的高川的记忆,但他不再阴沉。换句话来说,现在的高川无论人格、情感、知识还是经验都比过去的高川更加强健,更加完美。
但是,现在的高川还不是最完美的,所以他还要继续创造自己的故事。
尽管现在的高川比起过去有了一些改变,也许变得正义了,但说到底仍旧是过去的高川的某种良性发展,因此,承载他某种特质的“末日故事”无法完全否定。
对于现在的高川来说,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末日故事”的基础上进行设定和情节上的补完和延续。
这是安德医生所坚持的理念。
对我来说,最终放弃彻底更改整个故事,配合安德医生的原因,某本书中的这么一句话:人之所以两样,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
如果不再是那个末日世界,我曾经在末日世界中认识的那些人,是否还是我所知道的他们呢?
如果只有在那个末日世界中,经历了那些磨难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那么,他们是不是注定了要经受那些痛苦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拯救他们了。
也许,我根本就无法拯救他们,也不需要拯救他们。因为我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产物,我的诞生于一个真实的过去。而他们呢?他们有一个真正的过去吗?他们所遭遇的一切,也许就是他们存在于那个世界中的真理。他们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如安德医生所说的那样,仅仅改变了我自己。
那么,我想要拯救的那些女孩,是否如我过去坚持的那样存在着呢?
我那小小的愿望,仅仅是成为她们的英雄的愿望,是否也不过是个虚妄呢?
我在晚上辗转反复,在诸多个夜里于噩梦中惊醒。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她们,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可梦中的女孩模糊不清,她们困在一个个泡沫中,上浮,破裂,消失……我伸手掬起这些泡沫,它们在掌心破裂,消失……我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注视它们不断地出现、破裂又消失……
我似乎能听到她们在说话,像是叫喊,像是呼唤,像是细语,像是欢笑,像是哭泣。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的身体在梦中的水里沉浮,那一望无际的水面是如此宽广,剔透的蓝色,就像浅浅的海岸,但这些水无味而冰凉。这些冰凉的水却无法浇灭从身体里喷发出来的,如同熔岩一般的灼热,每每让我于焚烧中惊醒,口干舌燥,头脑发昏,就像是发了高烧。此时量体温,往往在三十九度,但是这种高温不久后就会退去。
这样的日复一日,让我感到自己的虚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所做的那些是否正确。然而,那些发过的誓言仍旧在胸中回荡。每一次梦醒,都更加清晰,我便又一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的到来,它将让我去拯救。
拯救她们,拯救我自己。
又是新的一天。我已经不再看日历了,我不再关心今天是几号,星期几,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要做的事情总是一个模样。我又做了那个泡沫的噩梦。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醒来后发生的事情也让我大吃一惊,这让我记忆深刻。
我想,正是以这件事为,我那波澜不惊的生活又开始变得精彩起来。
大多数时候,人们醒来后,对梦的记忆会变得模糊。然而对我来说,那个梦异常清晰。它并不寻常,就像是梦中之梦,但是在我刚进入时,我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
我似乎回到了孤儿院——在这个世界,过去的高川和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六个女孩曾经呆的那个孤儿院——我之前提到过,在之前日子里的梦境和幻觉中,有过这样的场景:过去那个个性乖僻阴沉的高川在五岁时失去双亲,他们在火海中丧生,之后男孩进了孤儿院,一年后被送到这座封闭病院进行心理诊疗,但很快就回到孤儿院里和正常的孤儿一样生活学习。在那个记忆里,这座封闭病院和现在似乎并没有太多不同,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当时这座病院就真的是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不管记忆是否和幻觉有了交错,那个孤儿院的印象对于过去的高川来说是如此深刻,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并以一个悲剧作为结局。
在梦境和幻觉里出现的孤儿院,有时散落着星屑般的光,被温暖包围,有欢声笑语;有时刮起阴惨惨的风,无人的走廊中时不时响起空洞的脚步,充满了惨叫和哀求;但在更多的时候,它总是更加正常一些,有些地方阴森,但也有温煦的地方,走过转角能看到欢跑的背影一闪而过,路过某个房间时,也能听到邪恶的声响。
在这个特殊的梦里,孤儿院正如它大多数时间那样,陌生和熟悉纠缠着,分不清是地狱和天堂。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时候,自己正坐在床边,房间不怎么熟悉,大约有9平方大小,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正对面的墙上开有一扇窄窗,窗口处插上铁栅,就像是监狱一样。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阴压的云层不时能看到天光般的闪电。
房间奇异地沿着中线分成两种环境,我的左手边潮湿阴冷,不断有水从天花板滴落,地砖的缝隙里爬有青涩的苔藓,我的右手则温暖如春,床脚边摇曳着一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就连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也明显被中线剖割成冷和暖两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心情就一直很平静。我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前方有人影闪过,继而走廊又平静下来,但是每当迈步前行的时候,总有另外一道或数道不和谐的脚步声响起,就像是顽皮的鬼魂尾随身后邯郸学步。走廊的窗外并没有下雨,但也并不温暖,褐色的墙,红黄色的落叶木,无人而摇摆的秋千,充满了秋天的萧瑟,就如同油画一般色彩鲜明。
当我走过木板长廊的转角,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前方地板已经明显腐朽,似乎随时会坍塌下去,从木板的缝隙中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就像是无底悬崖,让人不敢前行。两侧的墙壁和房间也是经年失修的样子,斑驳的墙纸一整片地剥落下来,门板上的油漆被刮掉,门牌也不知所踪。我数了数,左边三扇门,右边两扇门,正前方也有一扇。
这条走廊似乎到此为止了,出乎意料的短。
我听到正前方的门后传来人声,听起来十分熟悉,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行动意志。
我向前走,木板发出难以承受的咿呀声,咔嚓声,有一小片木头剥离了,朝幽深处掉落。就在我吃了一惊的时候,整条走廊发出更加剧烈的断裂声,促使我赶快行动起来。
我拔脚就朝前跑,能清晰感觉到脚面正随着走廊下沉,仿佛脚下是一泥沼,本来只有七八步的尽头,却怎么也跑不到。轰鸣声大作起来,我不由得回头看,来处正在崩塌,不止是走廊,就连墙壁和天花板也不断摇晃,断裂,坠落。曾经的道路正变成一条幽深宽广的渊崖。
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是仍旧有惊惧油然而生,我企图加快脚步,可是双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桎梏着,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以相同的频率迈动。
最终,在突如其来的强烈而真实的失重感中,我眼睁睁看着一步之遥的正前方房门,身体朝着深渊落下。我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没救了。
不过,下落仅仅持续了大约一秒的时间,我的脚底就接触到实地,下落的压力也仅仅是从三米高的地方跳下来似的。
我站稳了身体,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再一次置身于某个房间中。
这个房间无比的熟悉。
它并不来自于过去那个高川的记忆,而是真正属于我的记忆。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是如此激动,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看到它,即便是在梦中。它让我感到欣慰,感到一种充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就像是沙子做的城堡变成了水泥,华丽而孤傲地伫立在某个峭壁的顶端。
那是末日故事中“厄夜怪客之章”,那座傍山而建的房舍。
房间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收拾得很干净,摆设不多,只有一个柜子和两张床,床上架着蚊帐,整齐叠放着薄棉被,屋后敞开的窗户处,可以看到五米外长满青苔和野草,高达十米黄褐色石壁。
时间是临近初秋,山中的夜晚就再也感觉不到炎热,高处的山风比起平地更有劲,已经谈不上凉爽,抚过肌肤时产生丝丝的冷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孤儿院的走廊落下,竟然会掉入这个房间中。但是我迫不及待寻找起曾经一起在这座房间中的女人。
真江,富江,无论是谁都好。我感到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可是,房间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房间是如此安静,就像死了一般。
山中的寒意愈加浓重,让人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将门窗关起来,我看向那张床,我记得那个时候,富江躺在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姿势也不换,就像是一具死尸。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记录自己的经历。
没有桌子,但是柜子里却有煤油灯、作业本和圆珠笔。我按照记忆中那样,走过去打开柜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时一模一样。原主人用圆珠笔在作业本上涂鸦,每一张纸都用掉了一面,我只能在另一面上写自己的东西。
我就像那时一样,点燃煤油灯,将它放在床角。然后坐在床头,将作业本搁在大腿上,拿起圆珠笔,嗅着灯火中飘来的煤油味,觉得自己好似游荡在时光的长河里,和过去某个时间的背影重合了。
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是记忆中残留的片段却和如今的梦境嵌合起来。
我想着和当时一样的想法,拥有着相同的心情:也许在不久前,这些文具还被某个孩子这么使用吧。就在这夜晚,就着淡淡的煤油灯光,在作业本上画下自己童稚的幻想。
这么想着,心中泛起一种平和安宁的情绪,仿佛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黑暗和邪恶都被这光驱散了。
我打开笔记本,里面只是列目录一样记下曾经那些冒险的概要。
从自己在那间公共厕所醒来开始,罗列着自己遭遇的事情。因为自己不是个特别关注时间的人,所以当时的日期都有些模糊了,然而看着笔记里的内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当时的想法都历历在目,仿佛一条清澈的时光小溪在面前流淌。
第一行记下行动记录,第二行用小括号标明当时的想法,第三行用中括号标明自己如今的想法,第四行则用大括号,标明自己在这个冒险中的收获。
咲夜、左江、富江、森野、峦重、八景、白井、耳语者、山羊工会、安全局……一种情感在我的心灵中荡漾。
愧疚,沉重,快乐,痛苦,一切都被记录下来,在字里行间聆听着最真实的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似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有一团炼狱的黑火在炙烤着所有构成我的一切,让我的变得更加澄澈。
当我回过神来,自己的冒险结束了。我感到脸颊湿润,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哭了一场。
“在写什么?”突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个声音让我感到一种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惊喜,我用几乎扭伤脖子的速度回过头。
如果所希望的那样,我看到了那张梦寐中也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的脸。
是富江,还是真江?是富江吧,无论哪个都好,她就站在那里,如同记忆中那般。
天啊,真希望这不仅仅是一场梦。
“你哭了?为什么?”富江问,明明是疑问句,但她仿佛知道答案般,用的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盯着富江的脸,内心就平静下来。
“不知道。”我说,“也许是感到悲伤吧。”
富江没问为什么悲伤,为谁悲伤。她凑上来,借着煤油灯的光线看我手中的日记。我大方地将本子递给她,这些字句里记载着最真实的自我,我希望她能看到。
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现在仍旧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是想要将它复刻到今天那般。
富江没有说话,轻轻将发丝撩起,静静地翻着纸张,脸色平淡而专注。她给人的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并非富江,而是另一个人。
“……富江?”和当时一样,我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用那种平淡而专注的眼神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灵魂似乎被那双忽然变得深邃的眸子吸进去,看到藏在深处的某种熟悉,但也同样令人恐惧的东西。
漠然而冰冷,就像是未出鞘的匕首,却极为坚硬和森寒。
不像是人,而是拥有人形的其它东西。
“我是真江,阿川。”和记忆中一样,她如此说到。
真江将头侧开,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睨着我。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半点表情,她的脸是漠然的,僵死的,一张苍白的面具。她的黑发是如此柔顺,她的眼眸是如此黑暗,她的身体是如此灼热,可这代表生命活力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可是却有一种诡谲的魅力。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穿透了我的灵魂。她的左手按在我的喉咙上。之后,她的右手也放在我的喉咙上。
她就像要扼死我一样,双手围住我的喉咙。唯一让我稍微能镇静下来的是,那双手没有任何气力,只是虚虚放在那儿抚摸着。
“我也爱你,阿川。”真江低头,在我的耳边说。我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只听到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阿川。”
“我知道。”我说。
“不,你不知道。”她一边动作,一边用一种令人不安的语气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亲爱的弟弟。”
是的,我记起来了,她当时将我当成了她的弟弟……
孤儿院的真江?末日世界的真江?我又是哪个我?
“阿川,阿川……”声音纠缠着痴缠着。
剧烈的情感,交错的记忆,现实和虚幻在漩涡中变得更加混乱。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搅拌机中变了颜色。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也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快被吞没了,即便如此,身体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禁锢了,无法挣扎。
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不会死的,阿川,我会保护你。”真江松开双手。
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先于情感在我的躯壳中迸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的头发滑落脸前,借着煤油灯光,透过那丝绸般的发缕,那双狂热燃烧的黑眸完全抢夺了我的目光,让我再无力关注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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