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248回归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先是黑暗,然后连虚无一样观感也好似泡沫一样迅速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混沌也不复存在,随即产生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跌回了身体中,终于能够感觉到肢体的存在。然而身体好似压着万吨巨石,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半分,耳畔传来风声,饱含水分的风吹拂着肌肤,产生冰凉的感觉,夹杂着树木和泥土的青涩腥味。
我用力扭转身体,似乎听到了关节宛如生锈一般发出磨牙的声音。我的意识似乎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随时会重堕深深的梦境,并因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就像睡着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这种恐惧支持着我开始尝试思考一些事情,不让意识陷入难以运转的泥潭。也许成功了,也许没有。或许想了些什么,然而那些想到的事情刚刚成形,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碾成碎片,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开始感觉到眼皮的存在,仿佛紧紧粘在脸上,眼珠子也可以打转,眼睑下浮动着一层朦胧的光。身体终于整个翻了过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接触到地面,尝试将身体撑起来,手臂却使不出力量。
我拼命着和这个梦魇般的抵抗力做斗争,当我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仍旧是朦胧的,只有一片近在咫尺的灰色地面。我用力呼吸,就像要将肺部挤压到极限,之后才能吸入一丝微不足道的氧气。我的头脑并不清醒,曾经盘旋在脑海中的景象好似淹没在一片浓重的雾霭之中,只知道自己必须爬起来。
脸上有什么硬物滑落鼻梁,半耷拉在耳朵上,我用力摇了一下脑袋,它便掉到地上。
是一副眼镜,镜片上倒映着模糊的人形。
肢体终于积累出一丝气力,却不足以爬起来。我再一次翻动身体,摊开四肢,仰躺在地面上望向天空。彼岸的云端微微露出一抹亮色,依稀能看到几点星白,以及一轮苍白的半月。视野好似在明暗之间沉浮,骤然一跳,似乎变得明朗了一些。
天要亮了——这样的念头兀地从脑海中跳出来。
伴随着这个念头,意识越来越集中起来,我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这里是又是何处。在不断的追溯中,曾经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珍珠一样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气力也随之在身体中快速滋生。
索伦、艾琳、安全代理素体、席森神父、玛索、真江……人影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原来如此,自己终于回到现实了吗?虽然经历过许多次诸如从噩梦中强制醒来的痛苦,可是这一次所吃到的苦头恐怕是最大的了。如果有可能,真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任思绪在空冥中扩散。
不过,必须起来。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现实中也有自己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我终于用凑够力气的双手将身体撑起来,扭头确认自身所在。真江、席森神父以及巨大的茧统统进入我的视野。少了一个,当我再一次确认玛索不在这里时,一种巨大而沉重的失落感差一点就抽走了这个身体中刚恢复的气力。
失败了吗?我不由自主捂住了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高川,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看向封印了安全代理素体的巨茧——也许玛索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我正准备站起来,手指却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望去,原来是眼镜。我拾起来,重新戴上,用力拍了一下脸颊,强迫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现在还能真正称为“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真江了。
真江躺在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背对着我没有动弹,只能从身体富有节奏感的轻微起伏确认她仍有呼吸。虽然我的确醒了过来,然而索伦最终的结局,玛索的消失,以及苏醒时那种前所未有的不适,让我无法确定她的意识是否顺利地从那个噩梦世界回归。
我有些紧张地走过去,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却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清明平静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得发出松了口气的笑声,不安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早安,阿江。”
“早安,阿川。”她利索地回答。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错。”我扶住她的肩膀和背脊,让她从地上坐起来。
真江身上的打扮和刚离开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时别无二样,因为是寄生在女酒保“莎”的身上,虽然身形体态已经彻底改造过,无论身材、头发、肤色还是五官都完全没有留下原主人的影子,但是仍旧穿着当时的牛仔热裤和紧身背心。就连那件巫师专用的黑色长袍也没有落下。
她没有多说什么,右手伸进我的衣兜里。我这才发觉,当初在艾琳噩梦世界中交给她披上的那件兼具风衣和礼服式样的外套正好好地穿在自己的身上。果然,在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自己等人,只是部分意识和本体资讯再构建的思念体吗?
我不知道真江在找什么,直到她将那枚神秘的芯片掏出来。盯着这枚芯片,我再次想起了玛索,心中一片黯然。如果玛索没能离开这个世界,下场大概凶多吉少吧,先不论是否还能回到那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就算立刻回到那里,或许也已经太迟了。
我曾经得到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如今肿瘤区消失,索伦也无法逃脱魔掌,对于艾琳来说,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无法再安全出入那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了。我的目光朝身边的巨茧投去,在那里面,存放着由玛索的身体改造而成安全代理素体,可是失去本体人格意识的躯壳,即便强大得并非人类,即便能够自主行动,即便或许有一天会产生新的人格意识,都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玛索了。
现在,我只寄望思念体玛索和我一样,回归到自己身体中,即便那具身体已经被改造为“安全代理素体”。
真江用两只手指捏住芯片,缓缓高高抬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讶异地发现,芯片的表面似乎有反光闪过,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
虽然从芯片表面上看不真切,但是那些反光滑过的时候,轨迹构成一条条曲折回环的线段,就像是刻着肉眼无法目视的暗纹,亦或者……是回路?
我回忆起肿瘤区的构造体垃圾凝聚成巨人时,那个充当核心的dna双螺旋光芒。我曾经怀疑那是艾琳的部分人格情报的显现,因为存储它的芯片很可能是网络球人格技术的产物。当时的芯片表面和此时同样存在回路,只是比此时更加明显,思念体玛索会不会被重新转换成类似的形态,被存储在这枚人格芯片中?
在将安全代理素体和人格芯片带回网络球进行鉴定之前,不能就此断定玛索的下落和生死。一种使命完结的情绪浮上心头,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小镇了,这里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我紧紧抓住这枚芯片,回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山顶公寓。冷凝的晨雾中,十二朵蓝色的火苗在钟塔时刻上静静燃烧,无论山风如何吹拂,都无法将其熄灭。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当十二朵火焰全部升起时,天门计划就会进入最终阶段,而我和真江则亲眼目睹了位于同一个维度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奠定四个构造基础后,对现实所造成的影响。
环绕在山顶公寓周围的奶白色晨雾好似洒入了墨汁,渐渐变成一种枯竭压抑的灰色,不断灰色的扩散给人带来不安感。伴随着彼岸的天光渐渐降临,愈见明晰的苍穹中,苍白的星点和万月失去踪迹,这片灰色的雾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重,仿佛在抗拒着阳光的渗入。沉甸甸的灰雾在山风中以肉眼可视的轨迹迟缓流动,公寓的门窗变得模糊,继而是草坪、大树以及秋千沙坑等等公益游乐设施,最后连依稀浮动的轮廓也变得陌生起来,形如一个飘渺的海市蜃楼。
若非进去确认,亦或是曾经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势必不会有人可以一口咬定这座建筑到底是山顶公寓,亦或是十年前就遭到焚毁的精神病院。
灰雾越过庭院式前庭的大铁门,凝脂一样浓密的灰雾如同决堤的河流,冲刷到岸边后形成一条条溪流,又汇聚成一个个水洼,扑落山道,钻进树林。充满侵略性的扩散现象让我产生一种现实正在被噩梦替代的感觉,在它真正发生之前,没有人能肯定事情不会那么变化。
心中的不安催促我四处眺望,拔腿就朝停在庭院围墙前的汽车跑去。每经过一辆汽车,我都会尝试拉开车门,虽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也许本日幸运星高照,在经过一辆米黄色的跑车时,我不仅成功打开了驾驶位边门,还发现车钥匙竟然没有拔下。
我点燃引擎,倒车回到真江身边,让她将封存安全代理素体的大茧和席森神父的木乃伊式身体塞进车后箱中。
真江刚关上副驾驶位的门,我立刻踩足了油门,朝山脚的镇子风驰电掣。一路上,除了林涛声,其它虫子鸟儿的声音都消失了,道路和两侧的树林都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明明正值黎明降临的时刻,天色却在灰雾的笼罩下越来越阴沉,仿佛夜的羽翼不曾蜕去。
我一直将车子开到接近山脚的公车站边,才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眺望山顶。远离这座山的地方,阳光开始洒遍大地,苍穹空明晴朗,宛如透明一般,只有一层细沙一样的云层缓缓流动,无论温度、湿度还是色泽都在宣告着这是一个好天气。然而在山顶和苍穹之间,却翻滚着一团浓浓的灰色雾气,似乎随时会凝结成乌云,山顶公寓所在的地方已经连轮廓都无法随时可以看到了,仿佛被裹在一团浑浊变质的蛋白中。
猛然间,有一道锐利的光芒在浓郁的灰雾中闪过,我似乎听到了一声雷响。
闪电、雷雨、阴霾的天空,这些景致让我对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印象和眼前的现实重合在一起。
虽然不觉得那些灰雾能够越过半山腰,但我仍旧立刻踩下油门,将那个留给自己深刻记忆的建筑远远抛在脑后。
再见了,山顶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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