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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一个噩梦世界收集到的情报太过复杂,经过初步的整合和分析,就连我也只是掌握了一个大概的脉络,要向玛索这样的普通人说明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那就简单说说,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玛索盯了我半晌,说:“我觉得你可不是当初你说的那样,只是个进行环球旅行的学生。”

    我在玛索的目光中看到了执着和坚定,而我也并非有意要隐瞒这些事情,尽管我刚遇到她的时候谎报了自己的身份。玛索说得对,被卷入这次事件中,并很可能担当着某种重要角色的她,的确有权利了解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深深知道,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被迫在无止尽的危险和诡异中战斗和逃亡,究竟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我一直无法确定,了解事实真相后,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打击。幕后的黑影太过深重,那种命运无法改变,徒劳奔波的感觉几乎令人绝望。

    我一直在努力地去尝试拯救她,告知能够激起她斗志的那一部分情报,留下能够发挥力量的夸克保护她,在现实中也拼命去思考和行动。然而,随着线索的逐渐清晰,我就愈加感到一种无可挽回的颓势。

    玛索是个聪明人,如果我告知她一切,她很快就能分析出自己的处境,也许会产生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和行动,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若一个人深陷黑色的铁牢中,倘若仍有一线光明,她就会不断去奋斗,去抗争,并在沉默中蓄积力量,也许这股力量无法让她脱离厄运,但是却带来了脱离厄运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她知道了脱出这个铁牢后,并不会得到光明,而是进入一个更加深重恐怖的牢狱中,那么她还会坚持下去吗?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天才,我能拯救的,只有希望自己被拯救并为之积极行动的人。并且,我也只能拯救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我选择了玛索,一直努力将情况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不是善于将他人玩弄于手心的那种人,工于心计和巧舌如簧不是我的性格,而我也十分厌恶那种人。所以,我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想法,以“拯救”这种堂皇的说辞,剥夺玛索了解实情和做出选择的权利。

    对有些人来说,生存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想要避免痛苦,但并非仅仅为了避开痛苦而做出选择。他们宁愿明明白白的承受痛苦和死亡,也不希望懵懵懂懂地生存下去。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种人,而且为自己是这种人感到自豪。而现在,我从玛索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那种决意。

    “我明白了。”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用最诚恳的心回视她,说:“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请答应我,玛索。不要放弃,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因为我也在努力。”

    玛索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般,嘴角绽放出笑容。

    “我知道,克劳你一直在努力。你是我的英雄,我不会放弃的,相信我,我可不像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我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坐下。床铺很松软,这个噩梦世界无比真实地再现了精神病院的内部结构。这张床的主人已经变成了虫子一般的怪物,可是扫视着床头和架子上的书籍,我似乎仍能感觉到,当年房间主人在这间狭小的房间中所经历的一切。他就在这里书和治疗,也许承受了非人的待遇,在每个晚上,就像我现在一样,坐在床边眺望着夜色。

    精神病院发生大火时的夜晚并不优雅,此时窗外仍深刻地烙印着当时的景象。电闪雷鸣,狂暴又压抑,狂风和大雨仿佛要摧毁阻挡它们的一切——无论是墙壁还是窗户,就算去到教堂,圣母玛丽亚的脸上似乎也带着深深的哀愁,这个世界就如同末日降临一般。

    从房门上的涂鸦来判断,房间主人此时的心态已经变得极度扭曲和矛盾。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在何种心态下承受着大火的灼烧?

    我想起江,她同样也是精神病人。说实话,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完全了解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如果她在这里,能够明白这个房间的主人在当时抱着怎样的想法而死去吗?

    他的憎恶、痛苦和混乱,借助天门计划的力量,在这个噩梦中变成了实质。

    导致这一系列残忍事件的,是一个根植于本地的神秘组织。它很可能是几百年前本镇豪门玛尔琼斯家的一部分,拥有常人所不了解的历史和力量。

    我一边整理着脑中的思绪,一边为玛索讲述这个从二十年前开始的恐怖故事。当然,虽然力图简明扼要,但我仍旧习惯性加入了修饰和自己的一切猜测,不过大体上并没有偏离事实的重心。玛索听得很认真,我没有看她,只是抱着拳头,顶在自己的下巴上,可是却能感受到她那幽深的目光。回溯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那些死去的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个个漂浮在我的眼前,曾经因为他们产生的情感和想法同样历历在目,好似沉淀后又淌过无形的滤纸,变成一汪清澈的泉水。

    我反思着过去,反刍着曾经的迷茫、懊悔、困惑和痛苦,以及间或掺杂其中的甜蜜和喜悦,在这些犹如螺旋般交错的复杂情感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渐渐注入我的心房。

    未来一点都不光明,有许多事情无法做到,也无法挽回,可是在这黑暗中,我并非是孤独的夜行者。当我将故事结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得那么坚强。并不仅仅是,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强韧,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无法掌控在自己手心的命运了。

    我所做的一切,或许并不是正确的,但一定不是错误的。我的行为和期盼或许只是徒劳,但是我为此努力过,燃烧着自己生命般地努力。就算在这个过程中,我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和虚妄的幻想,被看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蛋白痴也无法辩解,而且今后或许也无法避免发生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失败者。

    失败究竟如何定义的呢?取决于过程,还是取决于结果?

    人生的终局就是死亡,无论过程是否精彩,结果是否尽如人意,都逃不过这个宿命。那么,我想,决定人生成败的,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的意志吧。

    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你是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快乐吗?痛苦吗?后悔吗?

    是否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算自己就此死去也已经满足?

    人类的价值观确会因为他人的评价而发生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并不能掩盖价值观的本质仍旧取决于自身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依循自我价值观行动,并努力去实现自我价值的自己一定没有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自己将来依旧会继续秉持着自己的想法,就算被当作自不量力的傻蛋,即便什么时候就会如蛆虫一样死去也没关系。

    这就是我,优等生高川,于这个小镇的冒险中所收获到的东西。

    在这个末日即将降临的世界里,一个少年的奇遇和成长的故事,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说给玛索听。虽然一开始打算只拣重要的说,可是当我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这个故事的后期,充斥着许多个人的情感,让我不禁有些羞赧。

    也许,我不是个很好的汇报者,但是玛索却是个优秀的听众,直到我结束了这个阴沉恐怖的枕边故事,才第一次开口。她一点也没有调侃嘲笑我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故事中掺杂的讲述者的情感,以及不时流露出的命运的不可捉摸和不可违逆而叹息苦恼。反而带着沉静稳重的微笑,她轻轻将手覆盖在我的头上。不知为何,我没有躲开。

    “真是辛苦了,克劳。”玛索将我的头揽在她的胸口上,“你做得很好,不要担心,即便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是你的过错,因为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我静静地感受她胸部的弹性和丰满,聆听着她的心跳,刚从上一个噩梦世界逃离时带来的紧张和烦躁,在故事结束的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克劳你的真实身份。”她问道。

    于是我告诉她,我现在的身份——安全局浣熊镇分部的情报调查部队的副队长。克劳只是假名,是代号乌鸦的谐音,真正的名字是高川。

    虽然从久远的过去所流传下来巫师传说,以及职业的特殊性,让天选者们讳忌告诉他人自己的真名,即便是和自己同一个队伍的搭档。不过,我希望玛索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高川……这个名字可比克劳好听多了。”玛索说。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玛索再次展露笑容。

    “好吧,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所以,我想说的是……”玛索盯着我,十分认真地说:“也许现实中的我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不要担心,高川。若说不伤心当然是骗人的,但我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打倒。你看,我不是就存在于这里吗?对你而言,在你面前的这个我,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玛索抚摸着我的脸颊,将我的手紧紧压在她的胸脯上,让我感受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看,它是活着的。”

    我沉默地点点头。

    “你的故事让我看到了结局,我相信你知道那个结局是什么。也许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也许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结果。因为,你看。”玛索站起来,展示着自己的身段,“就算现实中的我已经死去,或者濒临死亡,就算末日降临,世界毁灭,我也一样能在这个世界里继续活下去。我想,这才是玛尔琼斯家费劲苦心进行天门计划的原因。”

    我仍旧只能保持沉默,心中知道玛索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是这个为了这个计划的成功,已经有太多人死去。这些死者又凭什么要成为他人生存权利的筹码呢?而且,玛尔琼斯家进行这项研究的初衷说不定只是自私之心在作祟。可是,如果得到这个计划的详细资料,就拥有了在末日到来之时挽救更多人的可能性。归根究底,牺牲者再不甘愿,也只能被迫成为他人的养分。我能理解,却无法认同这种事情,但同样的,我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这个研究是个错误。

    若它没有成功,而这个世界也没有末日,自然可以痛斥它的邪恶。可是外在条件并不是那样,虽然天门计划造成了巨大的恐怖,但是它同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这种技术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正常的科技水平,更像是为了因为末日来临才存在于世间。如果说,天门计划是末日来临的必须条件,所有涉及末日力量的东西,都是末日的推动者,那么身为末日力量的运用者,我们这些隶属安全局的魔纹使者,又如何自处呢?

    正因为我们始终坚信,力量本身的性质是中立的,所以才有安全局的诞生,不是吗?

    所以,我只能为天门计划这个复杂的存在而沉默。

    “抱歉,高川,其实我呀,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末日降临,而且天门计划是这样攸关自己性命的东西,说不定会加入他们也说不定。”玛索坦然和我对视,说到:“像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很快习惯下来,并且好好地活下去。而且,你的故事,以及我现在的处境,让我更加确定了一点——我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有着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是特殊的——玛索如此对我说到。

    如果说,我身为三极魔纹使者,又拥有使魔,便是我被拉入这个噩梦空间的特殊性。那么身为普通人的玛索,又在什么地方表现出这种特殊性呢?玛索是被恩格斯献祭的,是为了让索伦得到压制艾琳的力量,那么这种力量又是展现在什么地方呢?

    “其实,我在你来之前发现了一本日记。”玛索从围在腰际充当短裙的衬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并将它递给我。

    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本子的样式和安全局获得的那本索伦的日记是一样的,只是在尺寸上要小了许多。我翻开它,那些熟悉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这同样是索伦的日记,不过在内容上和安全局得到的那本不太一样。索伦在其中确切地记载了十年前,他对精神病院的秘密实验的调查成果,对天门计划的推测和对祭礼的解析,列举了可能是祭品之人的名单,以及摧毁祭礼的过程。

    虽然只是匆匆翻看了一下,但我已经可以确信,索伦的确是一个先知。这么一个柔弱的患有精神抑郁症的孩子之所以察觉天门计划的进行,以及成功解析出祭礼的构造,都是因为他得到了“神之声”的帮助。

    天门计划的出现,索伦和计划执行者的战斗,此间一些中立人士的摇摆和退缩,让我产生了无比熟悉的既视感。这一切不正是现在三个大型末日组织之间对立抗争的缩影吗?

    虽然在情报上有偏向性,但冥冥中或许存在的“神”或“恶魔”,并不会完全偏袒一方。即便是倾向于推动末日降临的末日真理教,也没有出现完全没有敌手的情况。中立的黑巢,敌对的安全局,都或多或少地依靠先知得到了“声音”的帮助。这种现象明显得表达出一个意志,那就是“不同的想法是必要的存在”,并通过不同的想法来加剧矛盾的诞生。

    有时我会想,若世界只有一个涉及末日力量的组织,只有一种想法,即便是末日真理的教义,也会让这个世界更加和谐也说不定。

    可是,那个声音并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

    无论从时间、影响力还是参与人上,都显示出天门计划是末日降临的关键一环,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从这点出发,若末日降临不可避免,那么天门计划的成功同样也具备不可避免的属性,这也意味着索伦的行动注定要失败,而就像我一直存在的“我们的所作所为看似阻止末日,但实际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末日”这种感觉一样,索伦的坚持和行为,说不定也是天门计划成功的一环。

    这样的逻辑让我隐隐嗅出隐藏在时光中的阴谋。为什么一定要索伦不可?他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个先知。

    我不得不这么想,大概有八成的几率,天门计划需要先知作为祭品。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索伦这个命中注定的祭品是以“敌对者”的身份出现的。或者说,敌对的先知,才是祭品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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