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向后推移近一月,文澜苑已不复过去清静悠闲景象,原先随处可见偷懒、闲话的下人们也不知避到了何处。
这除了要归功于王嬷嬷的训教,苓儿更是功不可没。
这阵子不知出于什么原由,苓儿的脾气格外暴躁,动辄摆出一副严厉面孔训斥,更是狠下心处置过几名语四言三、搬弄是非的丫头婆子。那之后文澜苑人心惴惴,再无人敢违抗她半句。
只是蒋嫣渐渐不再出门,愈发沉寂了下去。芸儿与苓儿为此心焦不已,每日费尽心力想要让她外出走走散心,却都是徒劳无功。蒋嫣遣开一众下人,只留了她们几人在身边服侍,名曰图个清静。
“从前院子里还只是清静,现在简直可以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了。”飞烟手里甩着一只梅枝,叹道:“大家私下里说话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合苓儿心意,转天就被卖给牙婆子。”想起那日小丫环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模样,她至今仍觉得不忍。
“从前没觉得什么,可现在看到苓儿总是觉得怪怪的。”她抬手抚了抚手臂,做出惧怕的样子。
身侧倾挽拎着一只盛满新鲜梅瓣的篮子,两人正走在从梅林回来的路上。今晨芸儿跑来,面露喜色说夫人想要尝尝梅花糕,要倾挽早做准备。不怪芸儿如此高兴,这月余来,减退的不止是夫人出门的**,还有她的食欲。
飞烟似是真的闷坏了,趁着四下无人大倒苦水。倾挽对她话里的内容没什么反应,倒是被她的表情逗笑,“难得难得,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见倾挽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仿佛对最近发生的事毫无感触,飞烟气闷闷的,觉得好生无趣。可她向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瞳眸灵巧一转,不多时唇角又浮上戏谑笑容,凑到倾挽耳旁,“倾挽姐姐才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咱们王爷,好、看、吗?”
“呀”,倾挽受不了地发出一声低呼,抬手掩耳,“我输了成吗?飞烟小姑奶奶,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旧调重弹。”
飞烟得到预期反应,挑挑眉,得意地扬起下巴,“看我高不高兴喽。”
倾挽只大飞烟一岁,漂亮体贴,稳重严谨,做任何事又上手极快,认识她的人都少不得一声夸赞。她对飞烟生活上颇多照顾,飞烟慢慢习惯依赖于她,不过有时也难免气短。难得碰上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事,飞烟少不得时时拿出来调侃一番。
“我就奇怪,你当时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飞烟双眼晶亮。
想什么?倾挽轻抚着自己右手掌心,却再找寻不到那熟悉的触感,只觉出被瓷片划破手指的刺痛,更觉得……人事无常。
“大概是吓昏头了吧。”她只能如此解释。
好在飞烟的好奇心向来维持不了太久,转瞬又问:“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事都挺奇怪的?”
倾挽静了一静,反问:“怎么个奇怪?”
“说不上来,从王爷来咱们文澜苑开始……”飞烟拧着眉,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她挽住倾挽手臂,难得认真,“每个人好像都不一样了。就好像明明是认识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你却发现对她根本不了解。你没这种感觉吗?”
倾挽听到心里“咯噔”一声,她停下脚步,怔怔不知如何作答。许久之前她也曾经为此惧怕慌乱过,她找了无数理由,预设了无数答案,仍是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物是人非。
飞烟仍直直看她,她深吸口气,茫然一笑,“苓儿与我们立场不同,夫人不理琐事,她掌管着文澜苑上下几十人,如不拿些魄力出来,不止她的能力会受到质疑,夫人更不知会被他人如何非议,所谓杀鸡儆猴也是迫不得已。夫人仁慈,不代表他人同样如此,谁又知道我们以后会面临什么?这次的事就权做一次警诫吧,说话做事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飞烟瞠目,结巴道:“我们总会在一起的,是吧?”倾挽说了这么多,不知为何她只挑了这么一句问。
倾挽默然,只笑笑拍了拍她的手。飞烟心下稍安,疑问道:“你说夫人真的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才不出门的吗?”
受罚的人当中,苓儿罚得最重的就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说到底,苓儿在乎的无非是夫人感受,只是千防万防,流言蜚语这种无影的东西,又哪里真的防得住呢?而她更是怀疑,蒋嫣是否真的会被几句闲言碎语击倒。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好了,拉我到这儿来做什么?”不远的后面忽然响起一道略高且不耐的声音,她们再熟悉不过。倾挽与飞烟讶然对视一眼,同时停住步子。
此处僻静,少有人来,原本从梅林回文澜苑并不必经过此处,无非是飞烟不想太早回去,硬是拉着倾挽过来绕弯子,顺便也寻个说话的地方。显然另有人同样看上这里的清静无人,而想当然的,任何人的冒然出现都不会受到欢迎。
就在两人思考该如何做的当口,急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恰停在两人身旁树丛之后。就这片刻的犹豫让她们错失时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话是我问你才对。苓儿,我知道你有烦心事,可你不该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文澜苑被你弄得人心惶惶。”芸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飞烟闻言心有戚戚地点头。
“你想多了,我没什么心事,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不想再有什么不利的传言从我们眼皮子底下传出去,或是借由她们的口传进来。这些人吃软怕硬惯了,早就该管上一管,现在正是时机,也正好将她们的人清理出去。”苓儿似乎毫不介意芸儿方才的态度,只淡淡答。
两人静了好半天,“那天晚膳后你离开了好一阵子,夜里原本该是我们两个一起守夜,你劝了我回去要我好好休息,说你一人足够,夫人她……也定是想要清清静静的。苓儿,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照顾,虽无血缘却胜似姐妹,你的话我从不会多想,更不会怀疑,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芸儿停下,语声微微哽咽,“自两年前夫人掉了孩子,她便再也没开心过,每年的这几个月更是彻夜难眠。就因为我知道,也因我信任你,所以我应下了。第二天早上见到王爷来看夫人,你知道我心情有多复杂,既开心王爷没有忘了那孩子,又担心夫人再受伤害。那时我只当王爷确实心存愧疚,有心补偿夫人才会选择在那夜前来,可你做了什么?我万没想到竟是出自你的擅作主张。”
倾挽有些吃惊,一是她从没想过嫣夫人年过桃李年华仍无孩子一事;其次听芸儿话中意思,似乎夫人失掉孩子与王爷有关,最终导致两人失和,回想夫人搬至文澜苑的时间,恰是在那之后。相较之下,王爷是因苓儿的关系才来见夫人一事反而让她不那么震惊了。
“自作主张?”苓儿一声无奈的笑,“没错,我就是不死心,更不甘心。别人不了解,可你应当知道当初老夫人要我随小姐嫁入王府是为何,无非是怕小姐固执己见,断了自己后路而无人帮衬。在小姐欢喜雀跃等着嫁人的那段日子,你知道我又是如何度过的?我所学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小姐。是,我是有私心,我是痴心妄想,不甘心本有可能的美好生活就那样错身而去。可我又有什么错呢?像王爷那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迷恋不期盼,论容貌我又哪里比不上她们?五年,我已经苦苦期盼了五年,夫人得而又失,可我呢?我什么都没得到过。”
苓儿声音并不高,倾挽却能够听出里面的克制与颤抖。飞烟屏息,不知所措。
芸儿怜悯地望着面前这个如花般娇艳的女子。王爷与她有如云泥,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该有超出主仆的关系,偏偏有人给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又偏偏王爷身边有一位有着相似出身的敏夫人。那飘渺的许诺一旦在心中扎根,便滋生出强烈的**,渐渐蔓延开来再不为人所控。原本单纯的姑娘变得执拗如此,不知该怪命运,还是那个给了她希望的人。
芸儿按下一声叹息,迫着自己狠下心肠,情愿她现在痛苦,也不愿见她有朝一日后悔莫及,“你觉得自己容貌才情皆胜过敏夫人,便认为她能做到的你也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或许你也曾对夫人有所怨怪,认为她并没有给你机会。”
苓儿并没有否认。
“若你这么想便当真是错怪了夫人,我无意为夫人做什么解释,倒是要认真问你一句,苓儿,这么些年来,你觉得王爷可有一分将你看在眼里?”
苓儿抿紧唇,面色僵硬。几年来,每次王爷来文澜苑几乎都是由她出面服侍茶水,可无论她作何努力,王爷始终不曾多看她一眼。
“那么倾挽呢?”
倾挽蓦然睁大了一双眼,茫然不知为何话锋一转便落在了自己头上。手被人用力捏住,飞烟正瞪着眼要她从实招来,她摇了摇头,两人莫名所以面面相觑。
“她惹怒了王爷,连累所有人一齐受罚,这段时日你对她不冷不热,连带着其他人对她也没个好脸色。可是苓儿,你当真以为此事因她而起吗?”苓儿咬紧唇,仍是倔强地不肯作声。
“夫人都猜得到的事,凭王爷谨密的心思又怎么会看不透。明面上好似因着倾挽的差错,实则借题发挥警告你而已,也给其他人予以警示,告诫大家紧守本分,勿生妄念。你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王爷想给夫人一个面子,这才给你一次机会。你冒冒然然冲到王爷面前,如今不过是凭添了一则笑话而已。苓儿,放弃吧,你生来聪明,我不希望这份聪明毁了你。”芸儿握住她双肩,祈求看她。
倾挽不由想起那日夫人最后对苓儿说的那番话,原以为夫人是不想花费心机讨王爷欢心,要她不必再劝,如今想来夫人早已洞若观火。
两人离开时,倾挽与飞烟身子早已泛僵麻痹,好半晌长长舒了口气,却有些颓丧。两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话。
“夫人若是怨我我也认了,可我不会后悔。”
倾挽的头脑中一直回旋着这一句,这是苓儿最后的话,话里有着一往无前的意味。而她究竟是否放下,或许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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