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气氛尴尬压抑,陈洪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闭目沉思的夏慕,瞧着他那年轻得过分的脸庞,有些无法相信这一切。可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手中,将凝聚大明至高无上的权力,皇帝的崇信,公主的抬爱,似乎……整个大明,就连严嵩、徐阶,都无法动得这个少年了吧!
陈洪想到此,急忙亲自拿过茶壶,为夏慕沏茶。
夏慕瞧着那釉色极好的瓷杯,拿在手中把玩,热茶冒出的袅袅水雾,遮住了他精明透亮的眼眸。
“宁远伯!这是东洋的‘樱花茶’味道还可以吧?”陈洪满脸谦笑地望着正举杯品茶的夏慕,话语间透着一丝难耐的期待。
“哦?从东夷过来的樱花茶?果然是……不错!不过提督大人亲手泡的,味道果然更馥郁清淳,令人满口留香,妙不可言!”夏慕捧着茶杯,嘴角露出一丝别样的笑意,“可惜啊,茶有些浪费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要杨继盛活下去!”
“这……”陈洪听了夏慕的话,只是淡淡一笑,“此事还给圣上独断才是啊!难道宁远伯忘了?”
“哦?那就当我没说过此话吧!”
“什……什么!”陈洪心中一惊,他邀请夏慕前来,终究不仅仅是为了品茶,双方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在手里,他本是想要以杨继盛拿捏夏慕,让他不要信口胡说,可谁知夏慕似乎并不在意杨继盛的死活,这要是如此,那他自己可就威胁了,因为他的把柄在夏慕手中,可他自己手中却没有夏慕忌惮的东西,原先以为还有一张杨继盛作为底牌,现在看来……
陈洪心中惊疑不定,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杨继盛绝对不会死!”
一听此言,夏慕捧着茶杯的手顿时一顿,他的目光凝视着杯里那碧绿如玉的茶水,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悠悠开口说道:“提督大人很懂得我的心意,那么你的侄子必定会长命百岁,你也可以在提督这个位置上坐的稳稳的!”
陈洪却不言声,从座椅上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踱到西窗前,“哗啦”一声将那扇水晶薄丝纱窗推开了。
夏慕闻声微一抬头,向他这边望来。二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窗外已经群星闪烁的夜幕,沉默不语。
隔了许久,陈洪仍静静地立在那西窗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夏慕说道:“宁远伯,你可知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太医院的太医令,说皇帝不过三四年的活头了,老皇帝一旦归天,你认为我们这帮旧臣,还能在新皇的手底下,安安稳稳的吗?”
“看来提督大人要未雨绸缪,不过在我看来,大人似乎站错了位置!”夏慕双眼精光一凝,放下手中茶杯,笑道,“你认为跟严嵩站在一条线上,保景王登基,你就会一世长安?”
“不然呢?为何不可!”陈洪一笑,“只要裕王一死,景王必定是储君,难道伯爷认为,老皇帝一归西,新皇会放过你这个窃国佞臣?”
“哈哈哈!”夏慕放声大笑起来,缓缓站起,瞧着陈洪惊疑不定的眼神,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反而露出一丝杀意来,“皇帝归西之前,起码本伯会尽其所能的让新皇匍匐在本伯的脚下,你认为新皇登基,会杀掉一个手握全国兵马的伯爵?还是……他希望这个手握全国兵马的人,推翻他的帝国,自己做皇帝?”
“你!”陈洪一惊,蓦然回头盯着夏慕如同鹰隼般的眼眸,心中生出寒意,“总督京营戎政,锦衣卫镇抚使,宁远伯……”
他念出这一系列头衔时,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少年所处的地位,不错,当三大营掌握在一个人手中时,这个人就是这三百里京畿的无冕之王,别看三大营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但那始终是手握数十万招兵数额,掌控全国边防军权的京畿总督权力,可现在这样的权力却是集中于一人之手,是悬在任何一个新皇帝头上的铡刀,只能安抚,不可妄动!
更何况,现在老皇帝不疼爱他的儿子,所以储君的位置更容易被推翻。
想到这一点,陈洪吓得倒退了两步,额头上已经布满密汗。
夏慕冷眼笑着瞧向了陈洪,慢慢走过去,靠近陈洪的脸庞,瞧着他惊恐的双眼,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所以说,你认为严嵩能活得到新皇登基?提督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你要选择对了主人啊!这样才能保障你从提督位置下来之后,可以保住一条命。”
陈洪双手一哆嗦,双眼充满恐惧,瞧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伯爷,心脏邹然一紧,手掌死死握紧衣衫一角,却是毫不犹豫的对着夏慕跪了下来:“陈洪愿意为伯爷马首是瞻!”
夏慕仍看着那窗外深深的星空,面色如古井没有半分波动,显得十分沉郁。
他缓缓捧起了茶杯,送到自己唇边,慢慢呷了一口“樱花茶”,轻轻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这茶虽然充满花香,但却处在日本,想喝也不是难事!”
说着夏慕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陈洪。
陈洪透过面前那茶杯上的缕缕白汽,盯着眼前那仿佛高山般让人窒息的身影,慢慢道:“只要伯爷喜花,大明可以攻上东夷日本,这也不是难事!”
夏慕一笑:“那就盯死服部平次这帮东夷走犬,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提督你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陈洪闻言急忙低下了头:“自然,自然。”
夏慕冷冷一笑,将茶杯放在茶桌上,向着东厂诏狱走去:“现在可以去瞧瞧杨继盛了!”
东厂夜晚厂番齐举火把,陈洪毕恭毕敬的跟在夏慕身后,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心计,如此之深,让人看不清虚实。
此刻正行走间,只见一名厂番前来侧耳说了什么,他听着番子来报,神情一愣,又见夏慕回过头来看他,急忙说道:“严嵩派了刑部右侍郎,大理寺少卿鄢懋卿,前来问杨继盛话!”
“鄢懋卿?”夏慕闻言一愣,“就是三年前左都御史林润弹劾的那个贪官?”
“不错,正是此人,”陈洪急忙说道:“鄢懋卿乃是丰城人。由行人擢御史,屡迁大理少卿。三十五年,转左佥都御史。寻进左副都御史。不过鄢懋卿此人以才自负,见严嵩柄政,深附之,为严嵩父子所暱。一年前会户部以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政不举,请遣大臣一人总理,严嵩遂用鄢懋卿。”
“总两浙、两淮河东盐政?”夏慕闻言脚步一顿,随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看来这个鄢懋卿没少孝敬他的干爹严嵩啊!”
陈洪闻言也是一笑:“伯爷说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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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世番的指点下,严嵩把祸水引向了二王,这个话题彻底触痛了嘉靖的神经,于是勒令严嵩核查。
严嵩见奸计得逞,急忙立派鄢懋卿前去诏狱质问杨继盛与二王有何种关系,为何要引出二王?
此刻鄢懋卿已经到了东厂诏狱,却见陈洪陪同一个极为年轻的人走了过来,心中便是一震,这陈洪向来自负,就算投靠了他义父严嵩,也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这年轻人是谁?有何权势?让陈洪都不得不低头?
想着鄢懋卿急忙走上去,这走进方才看清来人面庞,却是心中狂震,一时间失了神了。
夏慕瞧见鄢懋卿看见自己如此模样,一笑:“怎么?鄢少卿看见本伯,似乎很惊讶啊!”
“卑职不敢,只是没想到伯爷会在此出现!”鄢懋卿闻言急忙回过神来,对着夏慕一拜,却是问道,“就是不知伯爷来东厂所谓何事?”
“跟大人你的目的一样!”夏慕一笑,对着陈洪点了点头。一旁的陈洪急忙让人打开诏狱的大门,请了夏慕进去。
鄢懋卿见陈洪如此,心中顿时一沉,只怕陈洪已经投靠了夏慕,可是这夏慕既不是徐党,也不是李党,更不是严党,那他有何权势?
想着鄢懋卿心中蓦然一震,不由得猜想到了一种可能,夏慕不依附任何党派的可能,那就是他夏慕要自成一党!
这让他心中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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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诏狱比之锦衣卫诏狱还要黑暗,里面都是被严刑酷打逼供屈打成招的人,血腥味及其浓重,再加上那股恶臭跟阴冷的发霉味,让养尊处优的鄢懋卿险些吐了出来。
他瞧着前方陈洪那下贱模样,心中的震惊更是不亚于一场地震。
因为自从东厂前提督毕云去世之后,厂府政治格局即刻发生变化,新一轮权力争斗日趋激烈,锦衣卫五军都督府,跟东厂的争斗也势同水火,陈洪要让东厂抬头,势必就会触动锦衣卫权力核心,朱希忠是万万不能让他如此,因此这锦衣卫镇抚使的夏慕,应该被陈洪警惕跟仇视才对,如何这般恭维呢?
鄢懋卿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只得跟着先去见过杨继盛,不过这杨继盛没钱买通行刑人,又得罪了财雄势大的严嵩,想来是必死无疑了。不过死前顺带着能将裕王拉下水去,那可就……
鄢懋卿嘴角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冷笑,跟在夏慕等人身后,向着锦衣卫诏狱最里面的东侧一间牢房走去。
夏慕瞥了一眼身后的鄢懋卿,嘴角也露出一丝冷笑,老严嵩想要祸水东引,隔山打牛,借着景王的名义陷害杨继盛,处死裕王,最后将一切责任再推到景王这个替死鬼身上,用皇帝的权力再处死景王,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不可谓不是一步好算计,届时等到三四年后,老皇帝归天,剩下两个小皇子不过十多岁,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只怕到时候处死徐阶、李默,大明的江山就等同于他们父子囊中之物了。
可是严嵩父子死也不会想到,老皇帝似乎早就洞察了严家父子的阴谋,不然也不会扶植起来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来。
这大明政治中心,还真是有意思呢!
夏慕想着乐了出来,眼中却是露出一丝杀意,因为他不习惯将命运交给别人摆布,既然如此,就要将命运交到自己手中,有自己掌握才叫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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