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歌听到了察尔的话语,但那股梦中惊醒的心悸还犹在心头缭绕,脑子像糨糊一样混乱,昏昏沉沉,反应有些迟钝。
门咯吱被人推开,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姬歌过好一阵子才察觉到应该不是察尔有事又去而复返,转头看去。
女师冷漠的双眼静静凝视着他,蜡黄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姬歌想要起身,刚有动作浑身便无处不痛,锥心刺骨,让他脸色愈加苍白,两道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哼,不用假惺惺的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死而已,既然没死,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我吩咐的事,你还有很多要做。”
她冷笑一声,没有再去看姬歌,而是走到正中央花圃旁,目光落在其上。不知怎的,昨日姬歌还确认了这些花的长势,丝毫没有开花的迹象,而此时,有几株竟赫然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花骨朵!
仿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冒出来的,其中女师最近栽下的居多。这些花骨朵饱满可人,透着一抹淡淡的暗香,落在姬歌眼里却无异于洪水猛兽,甚至犹有过之。
女师话说完,就待离开,忽的止住步子,丢下一些晒干的黄黑色草药在地上,溅起一蓬粉末。
“接下来不想死的话,就捡起来服下。你的命我还有用。”
姬歌面前开始模糊,出现了眩晕,眼皮都在打架,但一直晃着头兀自强撑着,隐约听完女师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后,重重倒下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心悸褪却,身体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缓缓起身,望着地上的黄黑色的草药,犹豫了一会,记起了女师说的话语,弯腰捡了起来。草药晒得看不出具体形状,两指稍一用力,就可以碾成粉末,泛着淡淡的腐味。
女师现在不会让他死,那自然也更不会拿有毒的东西给他,自己现在虚弱得很禁受不起折腾。想到这里,姬歌混着水将草药囫囵吞咽进了肚子,也没尝到什么味道。
草药下肚,散发着暖暖的热意,额头渗汗,却是格外的舒服,姬歌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一丝血色。
又找了些食物狼吞虎咽而下,那血色也愈加浓郁。
做完这些,姬歌正了正色,盘膝坐下开始闭眼感受着自己体内的伤势。
原先因心神受创而紊乱暴动的黑气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甚至是连在重伤之下还要强提黑气厮杀,内外两股大力挤压,气血逆流都可以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最恐怖的伤势是他借石笼金屑之力,绝然燃烧黑气杀敌造成的,血管肺腑都遭受火燎,灼痛无比,差点就焚干了这幅躯体。
但那些恐怖的创痕伤口都开始蠕动着,似乎在结痂脱落,白蒙蒙的,有了愈合的迹象,再加上腹中传来的一股热意,使得这愈合的速度更快,怕不是不过几天便可完全的痊愈。
但姬歌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甚至目光瞬间黯淡下去,眼中弥漫血丝升起了浓浓的绝望和……不甘!
“不!不可能,我既然没死,那为何要剥脱我的黑气!!不能手刃大恨,这与让我死去又有何异!!”
姬歌赤红着眼眸,先是喃喃,到后面成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如泣如嗥,凄厉无比,整个人状若疯癫!
此时姬歌的体内空空落落,黑气在燃烧中仿佛湮灭,消失的一干二净,在姬歌疯狂地搜索下找不到半点踪迹,只留下遍体的创痕,让他成为了一个废人!
“不!我不相信!”
姬歌宛如泣血般,浑身颤抖,偏执着一遍又一遍的做着人体图,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对他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一次又一次的极限来临,姬歌浑身痉挛,青筋如蚯蚓般鼓起,因为充血而染上了暗红色,神情扭曲极为狞恶。
他爬起又倒下,又重新爬起,恍若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巨厅里那个众人眼里那个倔强的身影。
刚刚苏醒不久,尚未痊愈的身子不堪重负,似乎每一块筋肉都在诉说着痛苦,姬歌轰然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直直无神的看着前方,空洞而死寂。
蓦然,就在姬歌就想这样绝望地死去的时候,他陡地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块骨骼都是一缩,仿佛被巨人紧紧捏住,魂灵都要被挤出体外。骨骼咯吱咯吱脆响中,黑气如打破了坚硬的禁锢,潮水般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滚滚涌出,甚至比以前要更加浑厚庞然的多!
失而复得,莫大的悲苦从姬歌眼角有滚烫的泪水从两颊滑落,但仅仅是刹那,他就擦干,猛地坐了起来。屏息稳固体内汹涌而出的黑气,让他越来越喜悦的是,黑气仿佛没有掺杂一丝掠夺来的,随心所欲,如臂使指,没有半点生涩和紊乱感。
姬歌睁眼,目光如火炬般喷薄而出,煌煌不可久视。
许久,姬歌敛目。在黑气的流淌下,体内的伤势有如铁水滚过雪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恢复着,不需多时,就可痊愈,甚至比伤前更加强韧。
眼下第一要紧的事做完,姬歌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目光闪烁,翻手将匕首放于眼前,细细打量。
匕首仍旧是朽烂不堪,被锈迹包裹,不过比之前要薄上很多,似乎脱落了不少,露出的一刃寒芒熠熠,乌光沉凝,像是某种释放邪恶之物的缺口。
山震之前的事,姬歌已然记不太真切了,自己像是被另一股不可抗拒的古老意识入主,浑噩中成功掠夺吞噬了斐吉的尸首。
而最后一丝感觉就是这意识的来源自他左手中,攥着的匕首!
“老爹,又是靠你,我才可以活命。”姬歌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和追忆,泪光闪烁。
那个银灰色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俊俏老头,那个一肚子坏水嬉笑怒骂却总是含着浓浓慈爱的卑微龟公,那个无奈地望着他和驴皮儿说着又偷懒的……老爹!
他的心硬如铁石,是因为里面包裹着最柔软的东西。
姬歌任凭泪水划过,没有再去擦。
姬歌在梦境中狠狠关上了那门,他不要那所谓的神赐石笼,他甚至厌恶,所以他抛却了神赐,握紧了匕首。
他要手执这块锈烂的匕首,撕开命运!
……
屠场在古堡中向来是个奇怪的地方,整座山上所有的肉食都是从这里遣发下去的,遍地污秽,里面活着一群堡里最底层的平凡汉子,靠着酒精麻醉过活。可却总是有源源不绝的异兽,被揭出血菱,流向后崖边缘密密麻麻的矮屋中。
少年们除了姬歌,没几个人知道这里。更从来没有一个面目漠然的黑衣人愿意踏足这里,亦或者说是被严禁踏入。
无人问津,仿佛被整座古堡遗忘了。
夜幕笼罩而下,汉子们都已酣睡,小院中静谧而凄冷。天穹深邃,乌云蔽月,唯有几颗寒星闪烁,朦朦胧胧,勉强照清了小院外来人的脚步。
今夜,小院却是格外的热闹,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屠夫头子也不嫌脏,就坐在地上靠着老树,喝一口酒,摸摸身旁蜷缩着的大狗。老树枝桠张牙舞爪,投下斑驳星光,影影错错,屠夫似很享受这一切,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开口。
“今天这么大的动静,我早就知道你要来了。坐,放心,你当初留我一命,你的事我就会去做,等我喝完酒也不迟。”
中年人木然地站着,良久,他才缓缓坐下。
他取下鼻梁上的金丝镜片,像对着一个老友似的开口,有些怅然,有些可惜:“你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入我骷髅难道比死还要困难吗。”
屠夫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手中的酒,仿佛释然般洒脱一笑,说道:“你知道的,我死念已决,走到这一步也是我的意愿,与你无关。不过临死前能看看你们疯狂的想法,甚至亲身融入其中,我倒是没有遗憾了……”
“哈哈,你们这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屠夫头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把手里的酒囊递给中年人:“有几分醉了,你帮我喝完这最后一口吧!”
中年人仰头一饮而尽,将酒囊丢在树下,“走吧。”
阿拉丁蜷缩着身子没有动,两只小眼睛望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在寒风中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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