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唏嘘,对于已经违命的伊芙,好像恨铁不成钢一般,脸上弥散着失望之色。←,
见花奴俯首,却不称是,不发一言,他也知道做这样常人看来丧心病狂之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半截心中微微一沉。
“你会如何选择呢。忤逆我的吩咐,还是说顺我心意,为我寻肉呢?”
他阴测测的白瞳绽露寒光,在问姬歌的答案,见姬歌始终不回答,不由渐生恼怒,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微凛。
即便困于地底,宛如臭虫般苟活至今,他也从未忘却过自己当年身处高位,把握权柄的滋味。即便教授了姬歌和伊芙一些自己密不外传的绝学,但在他看来两人还远远配不上称作是他的弟子,顶多是两个心怀不轨的门生而已,孱弱得仿佛蝼蚁,只手就可以碾死。
而今,这两个蝼蚁一般的孽障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推却自己的命令,使他出离了愤怒,认为是他们心里暗地瞧不起他这幅残躯,怒火燎燎,腾的一下窜出来。
穿过他琵琶骨的两条硕大锁链陡然一震,几束顽存的枯萎毛发随着心头的勃然大怒竖立起来,厚厚白翳里透出的大盛邪火几乎要把姬歌焚为灰烬,壁面上的火盆也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瞬息就要熄灭。
“你们都是在看不起我,认为我这个样子,对你们就无可奈何了是吗?!”
半截语气森森,枯槁干瘦的身体欲要暴起,却被铁链拽回,他丑陋不堪的形体笼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带着参天的凶暴。
姬歌顿时承受不住,像是身子上压了一座万钧重的铁山,立刻便噗出一口鲜血,腿脚发出哀鸣,跪伏下去。
“不敢!!小子怎敢有二心,您若吩咐,我唯命是从就是!!”
姬歌匍匐着身子,脸埋在地下,感受到了灭顶之灾,骨头都要不堪其慑,折软折弯。他的体肤上赫然出现浅浅的裂纹,嗤嗤泌出鲜红,仿佛有无数条看不见的钝刀拉扯着,剧痛难忍,禁不住求饶声脱口而出。
这已经不是半截第一次对花奴施下教训了,上次皮肉绽开还历历在目,却犹自不长记性,他的面上闪烁着绝对的冷酷与阴寒,对于自以为掌握到把柄就目中无人的无知罪行小作惩戒。不像女师当年纯粹是为了警告姬歌,不会害到性命,但半截心思叵测,性格早已极端,发疯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姬歌叫天不灵,身子骨似乎都粉碎了一般,痛不欲生,真切嗅到了亡者的冰冷吐息,若半截再不收手,他就要跪着四肢朝地这般屈辱地死于非命。
半截听了姬歌的哀求,这才停下,脸色变幻莫测,眼神发直,有些惘然,瘪下去的胸腹比先前更加空洞,他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暴耸起来的肩膀再次塌了回去。
已经多少年了,不人不鬼,自己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油尽灯枯,居然需要发怒才能让一个堪堪踏足在初拥的黄毛小子臣服了吗。真弱啊,现在的自己拿什么去掀翻上面矗立不倒的黑古堡,拿什么去拨乱反正,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
凶厉之色不翼而飞,姬歌小心爬起身,看向半截,刚才还凶威不可一世的他,竟然露出了苍老的神态,像是一下子抽离了什么。
但这种令人心悸的老态很快消失,让姬歌错以为是紊乱光线下的幻觉。
半截脸色恢复平静,化成温和,又像是变回了一心为姬歌着想的长辈,露出满意的柔软笑容。
“这才对吗?我这是为了你好,助你斩去内心不敢面对的怯懦。”他伸出手,似乎是入戏了,带进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轻轻抚摸姬歌的头,只是姬歌就站在面前,相隔咫尺也显得稍远,铁链颤抖着拉回他的手。
“这件事成了后,你在世上便再无恐惧。”
姬歌脸色发木,唯唯诺诺,噤声不语,对半截疯言疯语的邪恶教诲只听进去一半。
“对了,血食一定要年轻的,方够鲜嫩,还有,记得一定留活口带过来。啧啧,那样遗留在人世的恐怖绝望种种情绪入味了,这时生吞活剥,滋味才更绝佳。”
在姬歌就要转身告辞的时候,半截挑剔的条件飘入耳中,姬歌打了个寒颤,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一步步走远。
姬歌从矿道里穿行的速度几乎拉成一串残影,闷着头一刻不肯逗留,就想一心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恐怖阴暗的牢笼。
等伊芙再和姬歌见面时,她眼瞳一缩,望到花奴嘴角的血迹已经将凝,不知是否和半截有关,还是遭遇了不死心的袭杀。
“你没事吧?”
少女拦住花奴开口,一向寡言的她连问候都显得冷漠,没有温度。
“没事。”
姬歌回答,下意识抹掉嘴角的异样,他心乱如麻,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少女,试图掩饰。路上经过略一考虑过后,这种事情毕竟太过骇人听闻,他没有打算和自己的盟友共商,既然已经拒绝过,自然极其反感,没必要再拉她下水。
心神不宁的姬歌,却没注意到他的伪装很拙劣,撒下的谎言一戳就破,任谁都能从他皮肤里的斑斑血点看出不妥来。
伊芙却没有出言拆穿,点了点头,错开身形后,目送着花奴离去。
姬歌在进了洞后,就把自己关起来,闭门不放任何人进来,察尔那边送血菱过来的人也被他拒之门外,察尔在听过情况,心里担心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姬歌也只是从洞里三言两语传声将他打发。
伊芙也来过,她的情况毕竟不一样,何况自己住的这地方原本的主人还是她,姬歌和她见了一面。
伊芙脸色如常,听说了花奴在这段时间很怕见人,在望到姬歌六神无主的苍白面孔和微微躲闪的眼神后,也没多说,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明白了缘由。
她从未见过向来强势的花奴这样憔悴,即使在靠血水和煤块维生时,他仰望的眼睛里也总是藏着一抹来历不明的光彩。
如今,这抹光彩在黯淡的眼眸里已经消磨殆尽。半截终究还是对他说了吗,只是他的选择是什么呢,是他的话,会比自己做的更狠更绝吗?
姬歌在这些天独处的时候,像是失了魂般,点水不沾,面对着石壁常常就是半天,承受着内心的拷问与谴责。半截命他的所作所为无疑直指人性,**裸到无可复加,触及到生而为人的底线,他甚至想过就这样私拿着法门再也不下地了,就可以逃过那个囚笼里的一切阴暗,然后渐渐淡忘。伊芙这个盟友也可以不要了,仇冤和纠葛都可以化解,从头再来,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只是这样,他就甘愿吗?没了半截的指点,他沦为平凡,庸碌得和外面那群逐渐沦丧的新晋黑衣人一样,报仇一说简直遥遥无期,甚至能保住自己的命都是奢望,就算保住了,哪又怎么样,灭门血案也忘了,就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吗?
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深仇大恨,忘记名姓,忘了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成为这身黑衣的附属,对这座阴森古堡俯首称臣。
姬歌身披黑衣,却陡然感觉一股来自肺腑的凛然寒意,冻彻心扉。
其实不到短短的三年,他心底的那股仇恨早已渐淡,难以为继,但他恐惧于这股淡漠,所以拼了命的要把它记得刻骨铭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姬歌的精神支柱,混杂着先天而生对力量的贪婪渴求,是他至今没有倒下的原因。
姬歌在选择中痛苦,却不清楚这种痛苦也早已是一种选择了。
等到他终于弄懂自己的心,和冥冥里早已定下的选择,还为时不晚。
姬歌在面壁中骤然感觉身躯一阵松垮,像是浑身的骨头被剔去,只有一个头颅保留完好。他闭上眼,又再猛力睁开。这一回,他的眼中再无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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