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琦最初得知自己被家主李玄亲自选出,前往凉州渊泉去协助那个耳闻已久的陇西李氏未来女婿,他第一个直觉便是,这是自己自打进入陇西李氏十多年以来,最好的、恐怕也是最后的一个晋身机会了。
所以,当他一进凉州,尤其是第一眼看到完全有别于任何地方的庄园内外崭新气象,他立刻就下定决心:
以后不管老东家还会不会让自己回陇西,现在第一要务,就是要把眼前这位公子伺候好。
“公子请看——”
一旦解决了心理问题,董琦发现做任何事都是如此的自然。而且,主动的感觉还非常不错。比如,公子早就说过的这张沿途舆情图,公子没提,他一过来就命一对家丁将它展开在了刘域面前。
“我们现在姑臧,入并州而不走惯常到中原之路,需要穿过大片草原还有舆情复杂的河西走廊。所以,在下已经通过主家以及我自己的一些故交,将经过之地的羌胡族裔和部落都提前做了交涉。出武威郡城之境前,我们只须想法备足盐铁二物即可。”
“盐铁,”刘域疑惑道:“这两样东西不是朝廷专营么,我们又在路上,仓促间哪里能备足这些违禁商品?”
“公子放心,这些我们其实早就备下了。”
看着董琦突然成竹在胸的样子,刘域马上反应过来。背后站着那样一个商业巨兽,想做什么还怕做不了的。
“好了,那就说说过了草原与河西走廊之后并州的事情,这与我此去冀州常山同等重要。”
“喏,公子。”董琦感觉到刘域语气有些不善,赶紧收敛道:
“并州其实本来古属冀州,因为南北相距甚远,所以被虞舜分置而成并州。如今并州,公子只须关注三方势力即可一叶窥豹。”
“其一,乃是雄踞并州多年的并州刺史、武猛都尉丁原。其文武双全,初为南县吏,因杀贼寇勇猛而擢升,被选入都城羽林军任骑都尉等职,后主政并州,乃是当前并州第一霸。”
“其二,并州太原王氏,也就是祁县王氏与晋阳王氏的统称,他们乃是并州第一大阀阅世家大族。”
“其三,就是刚刚被分封为新的并州刺史,但却迟迟不肯上任的河东太守董卓。此人是在下认为将来最有可能雄霸一方的枭雄,不仅麾下西凉军团骁勇善战,而且刚刚得到朝廷新宠,被倚为威慑当前冀州乱象的不二人选,公子不妨对其多多关注一下。”
嗯,这个董琦看来还是有些本事。刘域暗暗点头,突然不动声色道:
“听说并州五原郡有个吕布吕奉先,十分孔武有力,重远先生可曾与他有过交集?”
“吕布?”董琦想了半天,最后肯定地摇头道:
“在下从未听说过此人,就算勇猛但也声名不显,不值得公子留心。不过公子若——”
“不用了,”用人忠字第一,不忠不孝之人还是算了吧,刘域赶紧摆摆手:
“今日就到这儿吧,请先生抓紧弄一份沿途各郡各县基本舆情、行军路线和行止概要与我,此行结束便首先记你一功。”
“喏,”董琦听的大喜而去。
这天晚上,一行人终于抵达到草原边缘地带,这时距离离开敦煌自家庄园,已经足足过去了上十天。
望着突然变得异常寥廓,同时又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夜色,刘域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次陪着蔡邕深入匈奴腹地,那边的草原也是一样的寥落,一样的静谧,一样的可怕。
只是这一次,草原还是一样的草原,但他却终于拥有了一支小小的武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是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现在三百骑,未来他敢说,这三百骑很快就会变成三千铁骑,三万乃至更多的滚滚洪流马蹄声声。
而且不仅董琦看上去不错,就是相对更加沉默寡言的薛武,看他宿营时号令部曲、布置营寨的从容和淡定,同样也是一把好手。
虽然自己这还是第一次真正亲身跟随,同时又亲眼旁观冷兵器时代的行军、安营、布阵,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他还是看得出其中相似的奥妙。
吃过晚饭,董琦、薛武联袂而至,简单回顾了一下十天来的得失,便郑重其事道:
“公子,自今晚起,我军已进入匈奴、羌狄混杂交错的河套之地,虽说之前已有勾连,但我们自己还要有所防备才是。所以此后几天,还请公子多加小心,我二人也将分上下夜值守。”
“很好,”刘域赞赏了一声,随即看看胡车儿和刘涌,又道:
“你二人只须将精力放在大军身上,我这里就不要分心了,有何事,我自会抵挡和处置就是。”
董琦答应一声,薛武沉默半晌,起身时却是嗡嗡又强调一句:
“公子,临行家主有言——”
话音未落,刘域忽然脸色一沉,冷声挤出两个字来:“住口!”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但不知为何,紧接着所有人浑身又是一紧。因为,长久以来,给他们印象最深的,总是公子每日进进出出时的那些笑眯眯模样。
今天这猛然一下,才让所有人怵然一惊,继而好像终于想起,他是公子,他是这里所有人的唯一主宰!
“薛武你可知错,你这已是第二次在我面前家主长、家主短。忠于家主,忠于职守,这绝对是一个人的本分。但是你忘了一点,现在这里没有家主,只有公子,你懂吗?”
说着,他站起身,将手中玩弄着的一把干草掷于地上,目光闪闪盯着远方:
“你且退下吧,念你初犯又是一片赤诚之心,今日只做口头训诫。倘若再有第三次,你还是带着你的陇西黑衣义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喏,武记下了。”
薛武也是猛然间大汗淋漓,躬身而退,待到无人处,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竟一下子记住了今夜这位公子的长相。
老实说,此番前来,每日基本上都是习惯使然,只是机械地跟随着自己多年的思维惯性,跟随着家主的鞭子,指东便东,指西便西。至于自己要伺候的对象,长什么样,有什么脾气,他根本懒得去想,就凭一身本事吃饭就是。
可是今晚这一下子,怎么忽然就像一鞭子重重抽在了自己心上呢?
突然,董琦无声无息地也跟来了,立于一侧,发出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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