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卢氏,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婚事。谁都知道,卢氏多少年没管过后辈的婚事了。姚清源的母亲,也并非卢氏的亲女儿。而且……
或明或暗的目光看着姚清源带着“林冬连”离开,此时已经站到了叶家姑娘叶崇琦身边的君纾若有所思道,“倒是和你堂姐不同。”
叶崇琦沉默半晌后,嗤笑一声,“倒是没那么假模假式的。”
叶崇琦所说的堂姐是叶崇瑛。叶氏嫡系这一代有两个女性先天天目,已经算是少见了。毕竟叶氏的人口不算多。也所以,姐妹两个难免被拿出来反复比较。
只看叶崇琦的态度就知道,她们两姐妹的关系并不好。而且叶崇琦并不掩饰。
也是,志不同道不合的,玩都玩不到一起去。
何况这两姐妹还属于鲜明对照组。
除了长相上都是美人之外,几乎都是反着来的。
叶崇琦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但凡想要走苏倾那条路,科举入仕的女性先天天目,一般都会很自觉的和男性儒修保持距离,甚至刻意对抗。
“林冬连”的身上,却显然看不到这样的迹象。
“也不能这么说。”君纾道,“说到底她也不是天目,资质讨巧。”
叶崇琦沉默了。
两个同窗的少女结伴向一个僻静处走去,沉默了许久。身为先天天目,难道她们能一点没有出仕为官的想法?
但家族的竞争,长辈的训导,还有整个社会的环境,是真的艰难。
叶崇琦的母亲没有叶崇瑛的母亲那样泼辣,是个再端庄不过的人。但手段却比叶崇瑛的母亲厉害得多。叶崇琦自小就没法违抗她——苏夫人又不肯将她要过去教养。
君纾就更别说了。
这一代南北两家嫡系的男性先天天目加起来足有十来个,男子还要争得头破血流呢。女子也加入的话,立刻就是众矢之的。
沉默的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叶崇琦总算将思绪拔出,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陶素安是怎么回事?她今年也是第一次上京吧?怎么就看上姚清源了不成?”
陶素安对“林冬连”的不满,林冬连凭借对自身的敏锐感应察觉到。
她们就是观言察色得出结论了。
“我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她,哪里知道?不过,我看她这次上京,很有些出风头的念想。”
“那就想得太好,就没有林冬连,也轮不上她。”叶崇琦嗤之以鼻,“真不知道院长怎么想的。”
君纾没接话茬。
虽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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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开门见山了就是好办事。
水馨和林诚思两个跟着姚清源,很快就到了卢氏的院落外。似乎这时候大家都忘了张氏正在举行姚清源的相亲宴,而水馨是拿了这宴会的帖子来的。姚清源只说这是有客来访,仿佛这是件日常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唯一的障碍是卢氏肯不肯见的问题。
姚清源对此也没有什么把握。
毕竟他被送到明都来的时候,卢氏在张氏内宅里,已经有“性格怪僻、喜怒无常”的名头了。说是嫡外祖母,但姚清源也没见过她几次。和她没什么感情。
虽然这次到张宅后听说这位外祖母没那么简单。
但具体事宜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完全没有“一定能被接见”的自信。
还好,水馨的运气总是好的。姚清源让人代为通传之后,卢氏很快就传来消息说可以见。
结果,看到神情淡然,不再装模作样的卢氏,水馨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她经常是走一步算一步,心血来潮想到什么就去做。
现在想想,卢氏除了暗中修佛,貌似也并没有做什么糟糕的事情。
否则,这时候只怕都应该“出意外”了。一个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且生命并不能牵连大儒的夫人若是说死亡,真不会引发什么风波。
嗯,要是直接问的话,会不会有点过分?
于是,等到姚清源和卢氏两个按照身份的客套完,就有点冷场了。姚清源看了水馨一眼,奇怪她怎么变了性子。
还是卢氏……
卢氏端着茶喝了一口,“前些时日,这位小姑娘,你也算是替老身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如今有什么事情就说吧。过些时日,就是再来张宅也找不到老身了。”
水馨吓了一跳。
这次卢氏的表现很平静,她还以为张煜“调查无事”,怎么就“找不到”了?
姚清源也有些傻眼。
“外祖母?”
“哦。”卢氏很平静,眼神没有半点波澜,“我和张大儒正准备和离。他好歹是大儒,也不会宣扬。静静办完也就了事。”
饶是姚清源这样,在卧龙山脉那样的变故之中都能保持镇定的家伙,听见卢氏的这段话,下巴都要掉下地。
大儒和离!
这事儿就没听说过啊!
“我如今看破红尘,准备遁入空门。”卢氏道,“但大儒总不好有个做尼姑的妻子。”
“但是外祖母你……”姚清源难得卡壳。
水馨不同。
既然卢氏自己愿意开口,且已经和张煜那边有了共识,对水馨来说,这事儿就好办了。她自然而然的开口确认,“可是夫人您的寿元怎么办?”
“张大儒会解决,让我再延寿百年。原本的婚契,倒是能做不少事。”卢氏嗤笑了一声。
虽然她对张煜的称呼十分生疏,但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卢氏的嗤笑声,倒不是针对张大儒。针对的是谁,就值得深思了。
“夫人就这么有信心,能在百年之内,凭借自身之力,达到类文胆境界么?”水馨好奇道,“我听说佛门女性修炼十分困难。”
卢氏摇头道,“我也看过些梵国的书。那里的普通女子生活困苦,地位高的,虽说衣食无忧,却也是诸多操劳,正如我们明国的后宅女子一般。且那里并无婚契保障,对正妻的保护也并不多。就是尼庵,能静心修行的也不多。心不静,何事也是难成。”
收敛了过往浮夸的态度,卢氏的语气不说诚恳,至少也不含故作姿态的意思。应该说是放开了。这番话也是说得理所当然。
水馨能感觉到,卢氏是当真那么认为的。
她对自己的修佛之路,相当的有信心!这种信心简直奇妙。
水馨想了想,继续直白的问了出来,“冒昧的问一声夫人,夫人是怎么会想到要修佛的?”
卢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这家中就有一套张大儒手抄的《十二经》。老身好歹也是正妻,翻看一二有何奇怪。”
张大儒确实不会去特意购买佛经。
但《十二经》是圣儒所做的佛门原始经文。
圣儒之作,甭管啥内容,任何一个儒修,都会从读书开始就不停的抄写。写出一版更好的,就可能将旧版损毁。但任何一个大儒家中,多半都是有《圣儒全集》的。确实,有《十二经》不奇怪。
水馨都见识过。
《十二经》带着佛家的入门修炼“禅定”、“通神”这两阶段的法门。
基本定义了“佛祖”如来的存在与佛性。
确立了佛门的基础教义。
但除了最基础的两阶段法门之外,水馨必须要承认,她看得半懂不懂。属于佛门高深典籍的类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儒家和她观念比较相合,没有去深入研究佛经的想法。
“上面有张大儒的注疏么?”水馨忍不住喃喃自语。
姚清源忍不住道,“林姑娘,那是《十二经》。”
——不是儒家经典!
“所以卢夫人能自己看懂《十二经》么?”水馨发出情真意切的感慨,“真厉害。”
卢氏微微挑了挑唇,“若我这些年另外购买《佛经》,只怕也难得清静了。”
水馨想想卢氏之前的“表演”。
“再冒昧的问一声,请问卢夫人修佛有多少年了?”
“……时间倒是不长。”卢夫人皱眉,“小姑娘,你这么问,老身倒是好奇了。老身看你也不像是同道中人,为何对老身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是对佛门的事情感兴趣。”水馨实话实说。
“……这么说来,你上次来访,就已经注意到了,老身在修佛。”卢氏好歹也是张煜正妻,主导了大儒的宅院不少年。
后来也能用表演来换清静。
当然不是蠢人。
被指出这一点的水馨明显的噎了一下。姚清源却是苦笑起来。
是啊,若非卢夫人自己说起,连他都不知道卢夫人到底什么情况。“林冬连”这样,却分明是有备而来!
“道修、玄修、儒修,都有不同的特性可以辨别。”水馨实话实说,“在晚辈看来,佛修也有共通之处。夫人的气息,和晚辈见过的几个佛门子弟,有异曲同工之感。”
离开卢夫人院落的时候,水馨也不知道这次的来访是否成功。
佛家的功法,女性固然难以修炼。但卢夫人却有数百年的生活经历积淀。
想想卢夫人对杨氏说过的话……
她的阴沉暴躁,阴阳怪气,怨天尤人……也许都是切实经历过的阶段。当她最终看破,大概就真合了佛道?
且不知为何,水馨总是觉得,这事儿还是有微妙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按照宴会原本的打算,应该会在杨氏的那个院子里开宴。水馨倒是还想去凑凑热闹,看看那些夫人们的商议,有了怎样的结果。结果半道上就被张煜派的人拦住了。
水馨觉得张大儒可能是吃一堑长一智,怕她这个异类闹出什么事来,就跟着姚清源已经主动把存在感降低,一副“记录历史”模样的林诚思,跟着张煜派来的人走了。
结果,当水馨心态放松的跟着人走进了一个院落以后,却有些诧异的发现,这是她曾经指证过的,埋过物证的地方。
张氏的家学所在。
环境清幽,面积颇广。高大敞亮的单层建筑错落其中。
不过,这会儿,家学看起来有些奇怪。
院子里面,站着不少垂眉敛目,衣饰各不相同的侍女,显然不是一家的。
等走到最大的那哥学堂,水馨更是惊讶的看见,之前在杨氏那儿见过的少女,此刻居然大半都在此处。包括另外超级世家的嫡女们,却也有几个不曾见过的。
她们一人坐着一张桌子。
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学堂的学生。
且一个个正襟危坐,连窃窃私语都不敢。
“还请林姑娘也进去落座。”引着水馨来的下仆恭敬说道。水馨回头一望,只见林诚思已经被姚清源隔开了。
姚清源看起来对这一幕是有所预料的。
自然,水馨也不用担心什么。
张煜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在家里,将同僚的嫡系后代一锅端。自觉自己不过是个来打酱油的,水馨轻巧的进入,完全无视了众人的瞩目,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里的位置有三十六个,水馨落座之后,也就基本坐满了。
追随着水馨坐下的目光则很快转移开。
之所以如此老实,当然也是有原因的。水馨坐下后不久,又有一个少女进来,填上了一个空位。身穿家常儒服的张煜也就随意的走进来,坐在了老师的位置上。
他的容貌气度都是端严沉肃,直叫大半的少女,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声。
还好,张煜也不是专门来吓小姑娘的。
很快就开口道,“文山书院女院,三个年级综合卷的前二十名,如今有三十三人坐在这里,超过了一半。文山书院每年年考,每一级只出一份综合卷,女院的前二十名,放到整个文山书院,可在同级排名百名之内。”
水馨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有些惊讶。
“这样的成绩,如果和男院一样,在毕业之后开始游学、准备,进行科考,能不能过统考不好说,能过会试的,至少也在一半以上。”
“但女院学子,在近二百年来,毕业后参加科考的,却没有超过五分之一——这是明国书院之首的文山。”
张煜缓缓道来,语气平淡。
却叫一众女院的学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虽然理由无非就那么几样,但我还是想听听,在座诸位,不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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