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的时候,锅炉早就升腾的川崎丸号拉响了汽笛,再一次催促那些滞留在码头的旅客,船长正准备启动轮机,驶出横滨,航向那无比浩瀚的大洋。听闻检票员的再一次催促,孙汶顿时将眼前宫崎滔天紧紧拥抱,在接到日本友好人士的劝告后,他预感着这一次离开日本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
“先生!!”宫崎滔天眼里含着热泪,他也紧紧的抱着孙汶。作为一个日本人,虽然是黑龙会的边缘人员,但他比孙汶更清楚官方要孙汶离日的内情,支那已经崛起。日支关系完全颠倒,政府以后难以再私下支持中华革命党了。
“我走之后,日本这边事情就只能拜托给你了。要告诉犬养君和其他内阁要员们,只有推翻杨竟成,中日关系才能真正友好下去。不然,他还会为了获得米国的支持、米国的借款,不惜人民的生命去做他国的刽子手,这根本就是不顾中日两国同是西方列强压迫者的现状。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友好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革命之后,中日关系仍处在不正常状态,但我相信在两国人民和两国有识之士的推动下,中日关系应该能逐步由民间交往恢复正常的好友邦交关系,并最终带领东亚人民摆脱被西方列强的殖民……”
临别时分,千言万语却无法倾述完,孙汶刚刚说了个开头,蒋志清 便赶紧跑了过来道,“先生。船马上就要开了,夫人也很担心……”
孙汶依依不舍。宫崎滔天却知道这班船不能耽误,连忙道:“先生。还是先上船吧。”
“好。好。”海风徐徐,孙汶紧紧握住了宫崎滔天的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宫崎滔天目送着孙汶上船,正对着邮轮挥手惜别时,一干浪人在码头区的另一侧出现,他余光扫视,在那些浪人指着他大喊时就拔腿开溜了,怎奈浪人是从两边进来的,他没跑几步就被那些浪人揪住。推倒在地上开始被暴打。
已经上了邮轮的孙汶在一等舱里着急万分,他指着下面的场景喊着救人时,胡汉民心里则捏了一把汗,他劝慰道:“先生,宫崎君只是被高利贷者逼债而已,他们不会真正伤害他的。”
“我们不是有钱吗,为什么宫崎骏那边的钱还没有还?”孙汶此时看见宫崎滔天被那些浪人从地上拉起,押着他出码头去了,很不解的问道。
“先生。日本银行已把我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冻结了。”胡汉民道,“手上有的也只能支撑党内的日常开销,其他的钱都存入沪上证券交易所炒股了,现在股票涨得厉害。人杰先生认为千万不可撤出股市,要不然损失将是十倍不止。”
“哎!”孙汶看着死狗一般被拖走的宫崎滔天,再想到党内现状。无比的感叹。和庆铃成婚以后,宋查理那边不但断绝了资金支持。多年的交情也不可挽回,好在还有张人杰支持。沪上股市现在利好不断,要不然身边这些人早就做鸟雀散了。
孙汶正感叹着,旁边响起宋庆铃低低的声音,“先生,刚收到电报,檀香山那边的华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孙汶接过电报,看着‘拒绝、驱逐……’几个词忽然发愣,他不由然想到当初梁启超假借他的名义,将檀香山华侨全部网罗成保皇党会员时的情形,只不过,这一次要比那一次更绝望、更被动。
“先生,这该怎么办啊?”宋庆铃不安的问,天下虽大,可却没有自己这些人的容身之所。
“发电报给旧金山华埠洪门……”孙汶下意识的说出一个办法,但他随即就被否决了,杨竟成政府的战争债券买的最多的就是美国华侨,据说有不少人为了购买债券不惜变卖家产,旧金山洪门也在复兴会的协助了下彻底改组,华侨正在被组织起来,而那个被杨竟成等人操作了的傀儡国会,居然有二十多位华侨列席,这比一个普通省的议员还要多。
“发电报给加拿大洪门的马湘吧?”孙汶终于想到了一个去处,辛亥时马湘就一直跟着他,虽然去年离开了自己,但最终他还是中华革命党的党员。“他一定会很欢迎我们的。”孙汶自我肯定的道,而后将手中的电报扭成一团,扔进海风里。
桂太郎倒阁、松方正义组阁、日本对德奥宣战、孙汶离日……,日本一夜之间就发生这样的转变,身在京城银安殿的杨锐不由再次召集谢缵泰和张实商议,以判断下一步日本将怎么走。
“松方正义是明治九元老中才能最短拙者,他的影响力和人脉主要是在财政金融领域,而且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每次上台总会弄出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大事来,日本财阀最终做大,和他脱不了干系。”谢缵泰道。“这次战争失败,长州藩是罪魁祸首,现在山县有朋让桂太郎去朝鲜赴死,加上大山岩被日本天皇下旨国葬,这些都是为获得民众同情,以求脱罪的办法。可仅仅如此还不够,战争毕竟是失败了,这一任内阁要想结束战争,必定会为以后的合约付出代价,总理大臣定是要担负卖?国骂名的……”
“按照你这么说,松内阁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结束战争?”杨锐不知怎么想到了李鸿章,难道这松方正义要做一次李鸿章吗?
“正是如此。”谢缵泰答道:“松方正义还是代表日本财阀的利益,前一次西园寺公望内阁倒阁的时候,日本国内本就有他将出任内阁总理大人的传闻,但最终还是桂太郎出面组阁。现在他被元老和天皇支持着组阁,想来是有做替死鬼的可能,可他为什么会做这替死鬼。那就不知道了,我猜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的。”
“是这样……”杨锐思索着。说实话他对日本政界的情况还是不太熟悉,松方正义这个人也陌生的很。甚至在不久以前他还以为日本犹如俄国德国一样,是一个君主**政府,但事实确是,天皇和朱宽肅一样只是一个忽悠百姓的牌位,明治的时候藩阀互相牵制,天皇的影响力大些,现在大正愣头青上台,以为自己有权却被财阀操纵搞出了民主护宪运动,要不是他的欲求和想开战的长州藩山县有朋一致。怕真要被底下人逼疯了。
“那就现在看来,日本是想要以最小代价结束战场战争了?”杨锐道。“怎么西园寺没有组阁?”
“应该是这样的。松方这个人办事虽然强横,但也不能说不圆滑,加上他本身就是元老,又是摩萨藩出身,和财阀的关系更是亲近,这个人上台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最好选择。他现在对德奥宣战是想投身于协约国一方,好在欧战结束后借助列强迫使我国归还朝鲜;而下令直隶日军退往天津城二十华里内,那就是想借列强和条约保住这支部队了。”谢缵泰道。
“日本人真是打的好算盘。”杨锐冷笑道。不过再一次听到天津城二十华里,他好奇道:“这天津城二十华里不得驻军是什么意思,我翻遍了辛丑条约也不见这一条啊,上面只是说京城到大沽口的炮台要削平。京城到山海关各处要点列强要驻军,可没这天津二十华里不能驻军一说啊?”
“这个要求是不在辛丑条约正文及附件范围内的,而是在壬寅年(1902)由公使团递交满清外务部的外交照会上。照会的原文是‘禁止华兵距驻扎天津之军队二十华里内前进或屯扎’,这‘天津之军队’。说的是各国在天津所设立的兵营。这照会虽然是壬寅年的,但也被列强归为辛丑条约中的附件。复兴军真要进入二十华里内。那就违反了辛丑条约,而条约的签字国又是所有列强,其中还包括美国……”
天亮的时候,第2军占领了唐山火车站和胥各庄火车站,直隶日军由此被切割成两块,本以为天津日军会全力进攻唐山,好打通京东方向日军南撤的道路,却不想天津外围的日军十多万人全部撤入天津城外二十华里内。这让前线的将士狠的牙齿直痒,即便是战区司令部严令,前线部队也有冲进去干掉鬼子的心思。谢缵泰此处的意思是要让杨锐劝住军队,不然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缵泰的意思杨锐是明白的,他微微点头却又较真道:“那我炮弹打进去算不算违约?”
“炮弹?”谢缵泰有些傻眼,他想到杨锐要干什么了,当下道:“可要万一打入租界,打死了洋人呢?那情况就是我们被动了。再说,现在炮弹多少钱一发了,你舍得吗?”
欧洲才开始半个月,英法、甚至连俄国这个交战国都因军火不足而向湖北兵工厂订购军火。硝石涨价、硫酸涨价、铜料涨价,现在国际上炮弹价格涨了快六倍,而且还在上涨,想到此杨锐笑了起来:“最新签的合同是六十二两一发,打出去我真舍不得。”
杨锐笑,谢缵泰也是笑,他很庆幸杨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头脑还是清楚的:“还是按照之前我们商量的办吧,这几年先挣钱,等洋人在欧洲战场上血流光了,那就是取消不平等条约的时候。”
“那天津城外的日军怎么办?”定下赚钱的心思,杨锐再问道。“他们就不怕饿死吗?”
“如果天津城外的日本军队向租界当局交出武器,甚至,甚至自愿加入欧洲战场,那这盘棋就可以活了。”谢缵泰说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办法,只让杨锐口呆目瞪,他本想饿死那些日本鬼子的,却想不到他们还有这招。
“这可能吗!”杨锐大叫道,围歼所有日军是既定计划,总参的目的是要彻底打断日本陆军的脊梁骨,士兵死了可以从新征召,但是整支部队被围歼那要重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高级军官没有二十年难以养成。复兴军若不是久经战事,加上杨锐亲自强加了一些后世的战术并加强火力。打日军还真打不过。
杨锐叫的极为大声,把谢缵泰吓了一跳。他抚住他的手道,“竟成不要激动。从条约上说,只要那些日本人加入英国国籍,变成英国人,然后申明即刻参加欧洲战事,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他如此说,旁边张实也道:“先生,情报显示,重安先生说的这些日本人正在实行,现在工部局已经收缴了日军武器。日本天津总领事松平恒雄也正在和英法密商日军参战之事,相信明后两天,这些日本人就会变成英国人、法国人,最少也是其殖民地人。
而日本国内,海军已派主力舰前往南太平洋追剿斯佩舰队,另据下午收到的密报称:现在日本想完全放弃朝鲜,以保留兵力全力防守对马海峡。至于旅顺、马公、澎湖这几个要塞,估计是会勒令守军死守到欧洲结束,以求到时在各国的干涉下多争取一些利益。”
“日本人要退出朝鲜?”天津的这十几万日军去了欧洲十还有可能十不存一。但朝鲜的日军可千万不能放走的,对日作战有一个根本目标就是全面毁掉日本陆军。
“很有可能。”张实道:“从东北辑安撤出的第5、8两个师团损失惨重,朝鲜本有的两个后备师团也极为虚弱,但不管怎么说这四个师团都是日军现在的绝对主力。在日本大本营看来。有他们在,守住对马海峡还有一线希望 ,要是这些部队还有那些超龄后备军在朝鲜被我们全歼了。那对马海峡将无兵可守。”
“那如果我让复兴军停战汉城以北,让朝鲜军队往南进攻呢。日本人会怎么样呢?”杨锐下意思的摸出支烟,局势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变化。真是让人始料未及。现在的日本陆军,要么在要塞里,要么在租界里,怎么才能消灭?
“这……”张实毕竟不是总参人员,只能从情报而不是从军事上判断日军的应对。“先生,这其实要看日本中枢决策之人是否坚决,如果他们一门心思只求防守本岛,那么即便复兴军不往南进攻,他们也会退往釜山。以松方正义以前的处事的惯例看,这人只要认准了的东西就会坚持到底,很多时候近似盲干,我想即便复兴军驻足汉城以北,他也会坚决退出朝鲜的。日本这么撤退,还有一个要担心就朝鲜南部将被朝鲜军队拿下,那对于我们控制整个朝鲜极为不利。朝鲜光复最好还是以复兴军为主力。”
“竟成,我也是这个意思。”谢缵泰接过话头,“如果日本会死守朝鲜,那可以行你之前所定之策,但如果他们真要一心是撤退,那就要快速占领朝鲜全境,不然美国人和李承晚那边很有可能会弄出一些事情来。”
香烟的醇香留在口鼻间,使劲吸了几口之后,杨锐点头道:“朝鲜就这么办,如果日军一心撤退,那第1军和第7集团军立即占领朝鲜全境。”
他说罢转头看了看那副中华地图,目光从旅顺、朝鲜、对马,再扫射到琉球、台湾、澎湖,最后又转回到天津,“真要来这么一招,那真是……,斩草要除根,不然,这些日军极有可能在数年后会变成英法等国的干涉军。”
杨锐如此说,透过窗子,看着夜色下灯火斑斓天津城的陶大勇,对前来巡视的战区司令雷以镇中将也是如此说。“长官,这十几万人日本留下终究会是个祸害,总参就是不下命,我也要带人打进去!”
“荒唐!”雷以镇喝道。陶大勇所部中午的时候已经越线了,租界工部局和各国驻军就驻扎在城外二十里线上,若不是自己命令下的及时,那双方肯定要打起来。
“可咱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跑了吧?将士们都杀红了眼睛,哪有打不赢就跑到洋人窝里去的。”雷以镇一声荒唐,陶大勇居然有些委屈。雷以镇素有大将风度,待人处事极为威信,有北洋小扇子之称的徐树铮曾评价复兴军三位大将,说齐清源是刁,五行属火,刁钻没有空隙也会被他钻出空隙来,灵动不已极难对付;林文潜则是沉,五行属水,沉静让人不知深浅。一旦不慎就命沉湖底;而雷以镇则是稳,五行属土。山一般让人敬畏,这样的对手看似最好对付。但真要交手,那就要拿足命去换。
徐树铮人虽高傲,但评价还是基本正确。雷以镇却是以稳见长,又有威望,正因为如此,军中诸将都对他服的很。他此时一声断喝,让陶大勇心跳了几下。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不是你杀红了眼,战就要打下去。国家是一个整体。方略都在总理府和总参,若是这次欧战不开战,咱们能打成这样吗?”雷以镇感觉这事情不能轻纵,真要复兴军和各国驻军干上了,那当下局势必会逆转。
“副官!”雷以镇说完之后喊了一声,弄得所有师长都看了过来。
“有!”屋外副官跑了进来,看着满屋子的将校不知所措。
“陶长官在前线连夜辛劳,我来前线之前,殿下和总理都很想见见他。说说前线的战事。你带着陶长官回京城吧。”雷以镇命令道,“他的工作暂时有我接管。”
雷以镇命令一下,陶大勇面色就变得煞白,但迎着雷以镇火一般的目光。他只有愤愤的把腰间的枪套和佩剑卸下来,扔到桌子上。雷以镇见他如此,却把他的手按住:“这不是要解除你的指挥权。只是京中殿下和总理召你回去罢了,等你回来。这里的事情还是你负责。参谋长,把总理的命令交给陶长官。”
雷以镇说完。旁边徐大纯笑道:“老陶不要误会,杨村这边打的最久,京中百姓早就把你当英雄了,小孩子都说你有三丈高,三丈长,一吼声东洋鬼子就死上一片。殿下早就想见你了,总理也是,千万不要有什么委屈。”
雷以镇徐大纯一喝一哄,陶大勇心里什么味都有,但毕竟指挥权没有被解除,只是奉召入京而已,如此面子保住,当下也默然把枪套和佩剑拿回,对着雷以镇诸将敬礼之后便出去了。
他这边一走,雷以镇环视屋子里的师长道:“战事不是我们想打就能打的,战术不能决定战略,战略不能决定政治。没错,日本人就在咫尺,可我们真要杀进去了,那就是不光是和日本一国开战,而是要和庚子年那十一国开战。我知道,很多人会想,现在洋人打成了一锅粥,东亚这边我们称王,打了就打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了,咱们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每次都钻了洋人的空子。日俄战争的时候是这样,复兴军从无到有,一下子就拉起了几万人,奠定了队伍的根基;杭州举义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当时慈禧身死以为有空子可钻,可士绅们联合着满人把我们给卖了,州髓一下子被赶到了严州,要不是北洋和满人有隙,在最困难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一口气,要不是不断有飞艇补给,能有今天吗?再看看辛亥,要不是当时欧洲差一点开战,没空管这边的事情,士绅又和满人闹变扭,这天下真有那么容易夺的吗?
什么时候开战?和谁打?打到哪?那是总理府和总参的事情;战怎么打?怎么才能多杀敌少损失?这才是我们这些人的本事。今天我就给诸位交代了,谁要管不住自己的兵,冲到那二十里内去了……”雷以镇看向听着他说明的诸将,很是沉默了一会再道:“陆军大学正缺教员,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当当;或是有本事通过公务员考试,凭军衔转业到地方上去做父母官也行,但,以后不要后悔便是,”
前面说理大家还心存侥幸,可最后那句话一出,大家都心中一紧,在座的军衔最低也是上校了,真要转职,不说前途没了,谁舍得这身军装。于是,几个声音喊道:“下官明白!”
“我听不见。”雷以镇看着诸人说道。
“下官明白!”屋子里的人齐声喊道。声音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好!都回去吧。让各部政委把道理说透,洋人迟早要收拾,可不是现在。”雷以镇终于满意的点头,下令解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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