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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朱道临和师傅玄青等人用完早饭便前往紫阳观,组织人手把运回的十六尊大型神像逐个安放到五座大殿里。
警犬木兰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紧紧跟在朱道临身边,不叫不闹如同懂事的孩子,朱道临对它说句什么它立刻照办,五师叔玄方惊讶之说了句“这畜生真是不得了”,立刻遭到木兰的敌视。
走动中的木兰立刻停了来,横眉冷眼虎视眈眈,盯着玄方道长如同仇人一般,弄得玄青几个哈哈大笑,玄方道长却郁闷不已,朱道临见状低声喝斥几句,木兰才继续跟在朱道临脚边,从此再也不看玄方道长一眼。
木兰的一举一动乃至神态,都透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神奇灵性,别说玄青道长几个对此惊愕不已,就是朱道临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心想警犬训得再好,也不可能聪明到如此地步啊!
红彤彤的太阳冒出山巅,紫阳观上开始忙碌起来。
上百青壮工匠刚把三尊三清神像搬入三清宝殿,应大掌柜带领的庞大车队徐徐而至,接到禀报的朱道临向师傅几个打声招呼,沿着雕刻云纹异兽的宽阔石阶到底层高台前,迎上神清气爽满面红光的吴公公,深施一礼:“不知前辈大驾光临,否则晚辈早已到山门外迎接了。”最\\快\\更\\新\\就\\在
吴公公开心地笑了:“贤侄哪用如此见外,其实昨天要不是陪同京城过来的同僚,咱家早就前来观礼了,晚上应家贤侄和德义贤侄回城告知**事的盛况,咱家欣慰之余也深感遗憾啊!”
“这不,一大早就和应家贤侄与德义两个一同过来了,不但想瞻仰从天而降的神像,还想请贤侄领着咱家去参观新修的码头,不知贤侄是否方便?”
“晚辈荣幸之至,正好有些事要请教前辈呢。”
朱道临高兴地回答,转向应昌培和张德义行了个见面礼,又再向两人身后的两位老管家行了一礼。
两位老管家连忙笑眯眯还礼,似乎已经习惯了从没架子的朱道临如此做派,吴公公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朱道临不由得再次高看几分。
朱道临和应昌培张德义略作商量,掏出山边仓库的钥匙交给他们,然后走到吴公公面前歉意地解释:
“道观上正在把十六尊神像搬入五座大殿立起来,乱糟糟的没个脚地方,这时候去也看不到什么,不如又晚辈陪同前辈先去看看货仓,然后再到码头走走,完了再上紫阳观,估计那时候上面该干完了。”
“好,一切由贤侄定夺,哈哈!”吴公公乐哈哈同意了,觉得如此安排更为周到。
朱道临吩咐玉虎上去通知师父师伯一声,与吴公公并肩而行走向西面的小桥,木兰很快从不远处的石墩后面跑到朱道临身边,顿时把吴公公吓了一大跳,吴公公身后几个小太监吓得叫起来,连连后退非常狼狈,跟随在后的马车夫和上百名搬运苦力也惊呼连声,都被木兰高大的体型和酷似野狼的外表吓坏了。
“前辈无须担心,这是从海外天枢阁带回来的军犬,看似凶狠其实非常驯服,没有晚辈的命令或者没人攻击它,它不会主动向人发起进攻。”朱道临相加解释,两天来他已经像这样解释了十几遍。
吴公公放心来,细细端详温顺的木兰大感兴趣:“真是一只神犬啊!咱家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北面的皇庄里。见过两只川陕边区蕃人进贡的獒犬,很是凶猛,却没你这只大犬威武雄奇,咦……看它肚子似乎怀着崽子了!”
朱道临笑了笑,扶着吴公公继续前行,边走边把天枢阁警犬基地的情况大致告诉吴公公,听得吴公公一愣一愣的,对天枢阁朝廷和军队大为赞叹,完了深有感触地说起当今朝廷已失去对军队的约束,说起当今皇帝的艰辛困苦,以及关宁军和其他各军的骄横败坏,畏敌如虎,让朱道临听了也为之唏嘘不已。
两人边走边聊,信步而行,前一步到达的应昌培和张德义已经指挥上百苦力将一块块铜板一根根铜棒搬出仓库,吴公公第一次看到金灿灿的沉重铜棒非常诧异,连忙吩咐扛着根铜棒走过身边的苦力停,把铜棒放到地上让他好好看看。
吴公公这一看,足足看了五分多钟,心满意足地让苦力把铜棒扛上继续走,随后与朱道临进入山脚那排宽大的茅草顶仓库,细细游走一圈脸上全是欣喜:“贤侄啊,此次运回的铜料总数多少?”
“按照天枢阁那边的算法是125吨,换成我大明的算法约210,000斤,过几天还有100,000万斤左右运到,由于这等成色的铜料在天枢阁那边也很紧俏,晚辈想多买点也没办法,弄到30多万斤已经是老朋友给面子了,紫铜倒是不少,天枢阁那边的紫铜都造成铜锭或者铜带铜棒形状,成色都在九成二至九成五之间,售价略低一些,用来铸钱绝对好用,只是担心诸位前辈不喜欢,所以晚辈不敢买回来。”朱道临终于找到机会发出试探。
吴公公一把抓住朱道临的胳膊:“真有这事?”
“确实如此,需要的话,晚辈次弄他个100万斤回来。”朱道临再加点猛料。
吴公公端正的白脸瞬间一片潮红,嘴唇动了动欲言却止,四处看看便将朱道临拉出仓库,说声“去码头吧”就不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踏上三合土夯实的平坦码头,他才在迎上来的总监造赵训庭和朱道临陪同,细细查看码头质量和在建的两个大船坞。
上上巡视完毕,吴公公终于说话了:“贤侄,你可知道三宝太监西洋时乘坐的宝船有多大?”
朱道临微微摇头:“前段时间晚辈问过作坊里的几位老工匠,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得追溯到他们爷爷那一辈才知道,因此说法各异,有的说长达四五十丈,宽近二十丈,能运载万人,有的说大概在6,000料至8,000料左右,晚辈听糊涂了,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吴公公详细道来:“说的都没错,只是没说完,近50丈长20丈宽的大船确实有,不过不是用来航海的,而是用来做移动的造船作坊和临时码头的,由于长江水位四季不同,沿岸的龙江宝船厂乃至靠近江口的刘家港宝船厂的船坞,均受水位影响,超过8,000料的大船造好之后,必须在水位高涨的汛期水,因此,8,000料以上的大海船大多交由泉州制造。”
“只是这百余年过去,上千艘宝船不是生生腐烂于各大港口和水师各卫码头,就是被那些地方豪强勾结日渐衰败的沿海水师偷梁换柱用于海贸,导致数千里长江之上再也难觅宝船踪影,唉!可谓沧桑百年,无尽心酸啊,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朱道临听完这一席话,心里感到十分沉重,边上的赵训庭同样神色黯然唏嘘不已,后知后觉的朱道临不但在网上看到诸多客观公正的历史分析,还在应昌培和赵训庭嘴里,得知大明朝造船业和海外贸易日益衰败的可悲过程和惨淡结局。
从本质上讲,并非永乐皇帝和历代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耗费国家巨大人力物力,而是太监郑和率领的庞大船队所创造的巨大利益,大部分被皇家收入内库甚至直接纳入宫中,沿海沿岸富绅豪强自然不愿意这样的景况持续去,于是就有了劝谏的奏章堆满御书房连皇帝都无法走路的奇闻,有了一代又一代文官前赴后继的指责诽谤抵触甚至公然破坏。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南京兵部职方刘大厦,这个出身于官僚世家,被大明朝官僚阶层地主阶层以及地方豪强门阀一致赞颂的“名臣”,竟然尽数烧毁档案库里所有宝船的设计建造资料,以及郑和七西洋的所有往来文书和航海记录。
这本是杀头抄家的大罪,最后反而成就了刘大厦“名臣”的美名,不但不用死,反而节节高升,最后竟然升至兵部尚书,死后还在满朝文武的悲恸奏,获得皇帝“追赠太保,谥号忠宣”的殊荣,于是就有了铭记史书的“圣旨,举朝欢悦”的奇观。
吴公公看到朱道临凝望滔滔江水神色深沉,悄悄请赵训庭一同走走,上前拍拍朱道临的手,沿着码头边沿信步而行:
“咱家听说了,贤侄想建造自己的大海船,往来于金陵和海外天枢阁之间,可不知贤侄是否知道,贤侄悄然运来的一批批珍贵货物早已被人惦记上了,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快船分布在长江入口大小航道上,正等着瞻仰为贤侄运送货物的神秘船队呢,如果咱家所料不差的话,这个刚建起来的码头外面,恐怕也有莫名其妙的船只抵近窥视。”
朱道临大吃一惊,好一会才转向赵训庭:“孟山兄可发现异常?”
赵训庭无奈地点点头:“节前只是偶尔一两艘可以的渔船过来晃悠,最近几天越来越多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四五艘乌篷小船,划船的都是年轻壮汉,一看就不像是打鱼的。”
“为何不早告诉我?”朱道临有些责怪地问道。
赵训庭低声解释:“贤弟没回来之前,愚兄就把心中疑虑告诉了舜臣,他反复考虑过后,又跑去征求国公爷的意见,最后告诉愚兄无须声张,也不用告诉贤弟,免得让贤弟生出不必要的担忧,这样的事自有国公爷和张侯爷解决。”
朱道临叹了口气,没有再责怪诚恳守信的赵训庭,转向吴公公恭敬地问道:“前辈能否告诉晚辈,这些情报是如何得到的?”
吴公公也不隐瞒:“长江各大水关都有内廷宦官监督稽查,从岭南的广州到直隶的塘沽各大海港,也在我东厂的监控之内。”
朱道临知道麻烦大了,不但惊动了东南沿海的地方豪强,还被东厂盯上了,再加上掌控沿江水师各卫所的魏国公徐弘基,自己已处于三方监视之,虽然不要需要什么船队就能运来货物,可是在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的窥视,这日子还怎能过得舒服?
哪怕吴公公是个可以信赖的合作者,会在关键时候为了共同利益挺身而出,可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隐藏在暗中的强大对手随时可以对自己发动暗算或直接攻击,这样的局面如何能忍受去?除非远离此地,再也不回来。
低头沉思的朱道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吴公公和赵训庭前方十余米,尚未有停止前进的迹象。
吴公公考虑片刻,挥挥手示意跟随的小太监们退远点,再对赵训庭耳语几句,赵训庭点点头悄然离去。
吴公公深吸口气,一步步走向停在码头边沿的朱道临,等朱道临转过身来,才低声笑道:“贤侄,你信得过杂家吗?”
朱道临心中一颤,立即诚恳地向吴公公施一礼:“晚辈一直把前辈当成自己长辈看待,也不怕前辈责怪晚辈交浅言深,在晚辈心里,忠于皇家忠于大明的宦官们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人品上远比大明天的文官值得钦佩,值得信赖,何况前辈与晚辈相交甚欢,利益共享,晚辈有何理由不相信前辈?”
吴公公深为意动,伸手拍拍朱道临的手臂:“你很好!我吴景贤没看错人,若你真是我侄子就好了。”
朱道临咧嘴一笑:“这有何不可?前辈知道晚辈久处海外,在大明孑然一身,除师门几位长辈之外也没个亲人,如果前辈不嫌弃,把小子当成侄子又有何妨?小子若能有您这样的长辈,绝对是天赐的福分。”
“你真愿意?”吴公公惊喜地问道。
朱道临郑重地点点头:“叔父在上,侄儿给您老请安了!”
吴公公一把扶起要行跪礼的朱道临,双眼潮红连连点头:“好好!道临啊,我有件事一直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不好受啊!直到遇见你,我才看到了希望。”
朱道临不解地看着双眼湿润的吴景贤:“叔父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小侄做得到,绝不含糊。”
吴景贤沉声说道:“我想快点送走杨公公,当上南京守备太监!”
朱道临大为惊讶:“这这……这事小侄恐怕帮不上忙。”
吴景贤哈哈一笑,抓过朱道临的手和蔼说道:“你绝对帮得上,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您老直说吧,累人啊知道不?”朱道临有点急了。
吴景贤又是一笑,笑完郑重地说道:“我不但为皇上铸钱,还要为皇上铸造火炮,用来攻打十恶不赦的满清鞑子,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都要为皇上尽忠!”
“只有尽快为皇上铸造一批火炮送过去,我才能顺利接任杨公公离开后的南京镇守太监,只有当上了有权有兵有刀枪的南京镇守太监,我才能更好地效忠皇上,效忠我大明!”
朱道临彻底震撼了,呆呆望着咬牙彻齿的吴景贤吴公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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