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范吾成已经离开潞县回北平城,在场的刘主事和施然脸上均露出了喜色,一个个看向张燕的眼神都充满了期许之意,想是希望总堂主马上下令,即刻展开捉拿柳云燕的行动,为这次从开始就非常不顺利的北平之行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不过,与手下们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不同,张燕虽也希望范吾成能越早离开潞县越好,可在知道对方已然离开之后,并没有手下这般急于行动,反而沉下心来仔细思量,且最终决定暂不行动,直到尾随范吾成返北平的探子回来报信,确认对方真的进了北平城后再有所动作。与此同时,张燕还命施然立即前往槐树街,亲自率领在那里监视的探子,务必掌握柳云燕的一举一动,以免其在范吾成离开潞县后有什么突然的行动。
虽然觉得总堂主此举过于谨慎,光靠自己派到那里的两名探子完全有能力盯住柳云燕,不会让对方有机会脱离自己的监视。可对于张燕的命令施然却是丝毫不敢违背,当即领命而去,并像那两名手下一样扮成乞丐,顶着刺骨的寒风紧盯柳云燕的住处,直到晚上张燕派人将其召回才离开。
张燕之所以要召回施然,则是因为那名被派去跟踪范吾成的探子在天将擦黑的时候回到了张府,并为张燕带回了确切消息——范吾成及其随从已然于未时末进了北平城。听到这个消息,张燕的心彻底踏实下来。她一面让那名来回奔波了近百里的探子下去用饭休息,一面将施然召回,并与刘主事一起开始制定捉拿柳云燕的具体计划。
经过一番讨论与分析,根据柳云燕住处的格局、根据其身边丫环仆役的情况,以及周围环境,张燕最终决定采用夜袭、以迷香将柳云燕一家迷昏再加以控制的行动方案。按照张燕的计划,其十四名手下分为三组。第一组共八人,由施然率领。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以各种方式和掩护身份靠近柳云燕的住处。一方面全方位严密监视柳云燕的动向,另一方面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待到天黑之后,这八个人便悄悄潜入柳云燕住处旁边的那两座空宅院中的一座,并在夜深之际进入柳云燕的住处,对其一家实施抓捕;第二组共三人,由刘主事负责。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出潞县东门,在城外兜一个圈子,前往此前找到的那处荒废道观。一方面确保那里不会受到旁人的打扰,另一方面也提前为安全关押柳云燕及其幼子、家仆做好必要的准备。待施然等人将柳云燕等人押到后,刘主事等人还需要继续留在城外,负责对其的看押;第三组共四人,由张燕直接指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得到施然负责的那组手下已经部署到位的消息后,张燕将在第三组其他三名手下的掩护下离开张府,秘密前往柳云燕的住处,亲自指挥对这个叛徒的抓捕和现场审问。
阴历十二月十五天刚蒙蒙亮,此前负责监视柳云燕住处的一名探子,以及此次抓捕行动第一小组负责人施然,便如往常一样避开张府其他人的注意,悄悄从后门溜出张府,开始在潞县城内七拐八转。在确定自己没被人跟踪后,两人在一僻静无人之处迅速更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由青衣小帽的家丁打扮变成了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并最终晃荡到柳云燕所住的槐树街街口处,与一直守在那里、同样做乞丐打扮的探子汇合,一边佯装乞食讨钱,一边用心盯着柳云燕一家。
与施然悄然潜出张府不同,需要出城去做准备的刘主事则是不慌不忙的吃完早饭、喝完早茶,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这才以出城游玩为借口,带着手下、驾着马车,悠哉游哉的出了张府,往潞县东门而去。
为了不引起张治利及张府其他人的注意,除了上面这两部分人马外,其他需要出府参与行动的“飞燕堂”探子在施然和刘主事离开后并没有急于出动。而是耐下心来,根据之前的安排,从上午至傍晚,分若干次、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在不同时间段出府,并渐渐向柳云燕所在的槐树街靠拢。
当天下午,就在各路人马向柳云燕住处汇聚时,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随着朔风阵阵,天空中渐渐阴云密布,一场大雪似乎就要降临。面对这样的天气变化,正在槐树街街口“晒太阳”、“抓虱子”的施然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有风雪掩护,他们的行动更不易被人发现。忧的是在不能点火的情况下,一旦因为阴天而失去月光的帮助,会不利于他们看清柳云燕宅院内的情况,影响抓捕行动。为此,施然一面继续有模有样的扮乞丐,一面默默的在心中向上苍祈祷,希望入夜之后在狂风大作的同时不要出现云遮月的情况。
不知是天气本就如此,还是施然的祈祷起了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凛冽的寒风越刮越大的同时,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却渐渐放晴,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降雪在没有丢下一片雪花的情况下迅速偃旗息鼓。这种情形在让那些期盼瑞雪照丰年的城外农户很是失望的同时,却是令喜忧参半的施然完全放下心来,在心中连连向老天爷表示衷心的感谢。
凛冽的寒风在刮跑了天上阴云的同时也吹散了街上的行人。才刚刚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整个潞县的街面上除了忠于职守、按部就班进行巡逻的警察之外,便再难看到一个普通百姓。不仅如此,就连那些临街开设、墙薄窗松的店铺也纷纷关门,其中便包括前几日施然用来观察柳云燕一家的那座茶肆。这样一来,倒是给那些在柳家附近潜伏、监视的“飞燕堂”探子们提供了方便,让他们可以顺利靠近柳家而不必担心被茶肆中的茶客们看出异样。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清静的街道有利于早已汇集到槐树街附近的探子们接近柳家,却不利于天黑之后在自己贴身侍女以及那几名留守张府的手下掩护下,带着一名手下悄悄潜出张府,沿着事先探好的路径,直奔柳云燕所住的槐树街而去的张燕。
从张府到槐树街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在寒风大作的夜晚上街走动,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反常,更何况在非常冷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的街道上穿行,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因此,张燕等人一边尽量选择远离主干道、相对僻静的街巷前行,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避开那些绝对会给自己招来麻烦、被当地人称为“警察”的官府巡城衙役。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二更天还没到张燕等人便已经与在柳云燕家附近监视的一名探子碰了头。在确认柳云燕自打午后带着幼子在街道上晒了会儿太阳后就一直待在自家宅院里没出来的禀报,张燕的心里彻底踏实了。
不过,踏实归踏实,张燕却并没有急于下令采取行动,而是与手下们一起顶着刺骨寒风,耐心等待着在最前沿监视的施然给大家发来信号——毕竟此时风虽大,夜却未深,且月光明亮。无论是柳云燕一家还是周围的居民都还没有入睡,贸然动手很可能会被柳云燕或者其他人发现,从而给自己带来麻烦。
就在张燕抵达柳云燕住处附近时,一直靠在槐树街街口处的三名乞丐估计是耐不住寒冷,缩手缩脚的离开街口,来到离街口不远处一座没有任何灯光、显然无人居住的宅院大门口,选择背风的一侧,蜷缩着身子互相挤靠在一起取暖。
时间在呼啸的北风中一点点流逝,眼见三更天就要过去,整个潞县县城已经完全归于沉寂,除了那些依然冒着寒风在县城街头履行着自己职责的警察巡逻队外,城内所有的士绅百姓、商贾伙计全都进入了梦乡。就在这时,那三名相互倚靠着在别人大门口忍饥挨冻的乞丐却突然有了动静。一直注意着左右街口、倾听着周围动静的施然抬起埋在破烂冬衣中的脑袋,警惕的向两边望了望,在确认四下无人后,一边拍了拍旁边的两名同伴,一边冲着近端的街口学了两声夜猫子(猫头鹰)叫声,并开始脱掉身上那件破烂不堪、脏得根本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夜行装束。片刻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了街口处,并在向施然也学了三声夜猫子叫声后向其靠了过来。
来人正是以张燕为首的抓捕人马。双方汇合一处后,张燕并不出声下令,而只是向施然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施然当下向张燕一抱拳,紧接着又向身边的同伴挥了挥手。两名探子迅速上前,一个从怀中抽出短刃插进大门中间的缝隙之中拔拉门闩,一个则从怀中掏出小油壶,给两边的门轴凹槽之中点入油脂。
片刻之后,拿刀的那名探子便已拔开门闩,而后在那名点油探子的配合下,轻轻托起厚重的门板、悄无声息的将一扇大门打开。随着张燕一挥手,包括施然在内的所有探子次序而入。在他们身后,那扇被打开的大门也随之悄无声息的关闭。
进了宅院,张燕并没有马上下令行动,而是谨慎的示意手下先将这座空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哪怕之前多次打探都确认宅子里确实无人居住。直到手下们回复宅子里空无一人后,这才向施然一挥手,下达了行动的命令。施然得令,当即率领两名探子上前,并踩着由这两名同伴搭成的人梯攀上了这座空宅与柳云燕住处之间的那道院墙。
攀上院墙的施然并未急着往下跳,而是仔细看了看对面院子中的情形、侧耳听了听声音,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后,这才双臂一撑坐在墙上,而后施展起轻身功夫,身轻如燕、悄然无声的落在对面的院子里。
落地之后,施然伏在地上又观察和倾听了一番,这才向墙头上招招手,将包括张燕在内的其余同伴接应下来,并在得到张燕的许可后,带着三名探子摸向了柳云燕母子及其两名侍婢所住的正房。剩下的探子则在张燕的指挥下,分别摸向杂役厨娘一家所住的偏房,以及院子的大门。
待负责守大门的探子就位后,施然和另两名探子分别用唾沫濡湿了一小块窗户纸,并在上面戮出一个小洞,偷眼向里面张望。虽然屋子里的灯已经息了,但借着透过窗户纸的皎洁月光,施然等人还是能勉强看到屋内的大概情形,从而确认屋子里的人还在沉睡,并未被自己吵醒。
眼见目标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施然等人几乎同时动作。他们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用手指从里面挑出一些药膏抹在自己的鼻子下面,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打开封口,吹燃正在其中闷烧的香头,并将其塞进窗纸上的那个破洞,用嘴在另一头轻轻吹着气——竹筒中装的是“飞燕堂”自制的特效迷香,能够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令屋子里的目标陷入昏睡状态,两三个时辰之内都不必担心其醒来。而“飞燕堂”的探子们得益于那抹在鼻子下面解药的帮助,并不会被自己的迷香所影响。
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屋子里的人已经被迷香熏昏,其他“飞燕堂”探子这才像施然等负责吹迷香的同伴一样,纷纷将迷香解药抹在自己鼻子下面,用和刚才开那座空宅大门相同的方法,干净利索的打开了正房和偏房的房门,在张燕的指挥下小心谨慎、悄然无声的潜入了进去。
“飞燕堂”的迷香确实很有效,当施然率一众同伴进到柳云燕所住的房间时,对方依然毫无知觉的酣睡,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在得到其他同伴的汇报,知道柳云燕那两名贴身侍婢和杂役厨娘一家都已被控制住后,施然一面示意同伴点亮蜡烛,一面将柳云燕的幼子抱在自己怀里,又将其压在枕下的一把单刀抽出扔在一边,这才再次从怀中掏出迷香解药,抹在了已然昏睡过去的柳云燕的鼻子下面。
在解药的作用下,柳云燕很快便从昏睡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其敏锐的第六感立即发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并迅速的做出了伸手到枕头旁边抽刀的反应。只是,这一抽却抽了个空。不等心中一惊的柳云燕再做其他动作,一口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的短刃便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低沉的轻喝:“别动,不然你的儿子立即没命。”
如果对方只是拿短刃威逼自己,柳云燕或许还会设法与对方周旋、较量一番。可如今对方拿自己的幼子为筹码,柳云燕便再也不敢造次。她闻言连忙止住想要起身反抗的动作,并抬头向对方看去。
眼前的景象令柳云燕吃惊不已,昏黄的烛光之下,三个身穿夜行衣、黑纱蒙面的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个个手持利刃,其中一个还抱着自己的幼子,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自己儿子的胸口处。刚刚看到这种情形,柳云燕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盗匪。于是,她一边诅咒城里巡逻的警察无能,一边暗想退敌的对策。可就在她准备与对方周旋,以保住自己幼子性命的时候,其中一名黑衣人却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纱,恶狠狠的对她说道:“逆贼柳云燕,你可还认得本堂主吗?”
听着这既熟悉又已许久未闻的声音,望着那张生得妩媚动人,此时在摇曳烛光的掩映下却显得阴晴不定、冷若冰霜的面宠,柳云燕顿时如坠深渊、如陷冰窟,直吓得彻体生寒、浑身打颤。半晌之后,才略微回过些神来,也顾不得自己衣着单薄、肌肤外露,当即掀被而起,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惊慌不已的说道:“属下柳云燕见过总堂主。”
既然知道了来犯之敌的身份,也意识到自己的侍婢和仆役此时只怕已然凶多吉少,且对“飞燕堂”各种严刑拷问的手段知之甚详,再加上自己的幼子又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因此,对于张燕有关当初“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没的始末缘由、有关自己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有关自己与范吾成的关系,等等一系列问题,柳云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的讲了出来。
柳云燕如此的配合,倒是令原以为需要费上不少气力才能让对方彻底坦白,并为此事先做了许多准备的张燕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种意外之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听完柳云燕的供述,张燕在感叹柳云燕与范吾成这段畸恋孽缘的同时,也为自己即将钓到一条大鱼、一条在北上之前根本想都没想过的大鱼而欣喜不已。
在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之后,张燕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对柳云燕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位范吾成范十四爷对妹妹你真称得上是一往情深、用情专一。这样的男子如今却是难得一见,本堂主一定要与其好好攀谈攀谈。”
尽管张燕在说这句话时一脸的和蔼与友善,可其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却是阴险与狠辣。这样的眼神看在柳云燕眼中,令其不寒而栗、满心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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