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所部遇袭几近全军覆灭的事情得到了证实,柴荣立即召集文武大臣议事,商量应对之法。在御前会议上,与会的大臣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不过,大家最先讨论的议题并不是如何应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这支超过万人的契丹援军是从何而来的。因为自打上一年幽云之战惨败后,丢掉幽云十六州的契丹人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南下支援伪汉的进兵通道。
至于说石守信所部遇袭是否有作为主将的石守信的主观原因,以及朝廷乃至官家柴荣在其中是否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则不在此次军议的讨论范围之内。一来,石守信已然战死、尸骨无存,再来批评他在指挥上的不足似乎不太合适。二来,当初举兵北上伐汉时,柴荣虽然派李重进率偏师西进,直取汾州。但在攻下汾州,并迫使石州、宪州、岚州等州县主动投降后,既未要其继续西进麟州,也未要其继续北上扼住自代州、忻州南下太原的通道,以防备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南下的契丹军,而是命其回师,协助主力合攻太原,以至留在两个方向上的仅有数量有限的探马侦骑。
柴荣及后周朝廷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其一,是后周君臣都认为经过上一年幽云之战的惨败,以及近一年来北平军对契丹中京道、奉圣州等处持续不断的骚扰、袭掠,契丹人已无能力响应北汉朝廷的请求,派兵南下支援。其二,尽管后周朝廷及天子柴荣一直以来对北平军都没有好感,认为对方与自己是貌合神离,对朝廷、对官家并无敬畏、恭顺之心,但大家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北平军会与契丹人相勾结。毕竟经由幽云一战,双方已然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不可能借道给契丹人南下襄助伪汉——就算北平军肯借,只怕契丹人也没有胆量从那里走。而麟州虽然与契丹人交好,但其旁边还有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府州折家,上万契丹军从自己身边通过,折家不可能发现不了,发现之后更不可能放任契丹人通过而既不予以阻拦、骚扰,又不向朝廷通报。
正是由于这会儿既不适宜指摘石守信指挥上的不足,又不能批评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上下乃至柴官家在排兵布阵方面的失误,与会的后周君臣们便只能把讨论的首要问题放在契丹军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碍,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伪汉境内这样的疑惑上。
对于这个问题,与会的文臣武将们众说纷纭,一时间难以统一。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两种观点。一种是以张永德为代表的勾结派,认为此次契丹军得以南下,肯定是一直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北平军与之相勾结,暗中默许其通过自己的辖区。另一种则是以赵匡胤为代表的绕路派,认为契丹军此次是绕过北平军,从与契丹人关系交好的麟州方向借路,从西面进入伪汉境内。
然而,无论是张永德还是赵匡胤,他们的说法都不能得到大多数大臣的赞同。因为大家实在是想不出北平军与契丹人勾结准其借道,或者府州折家放任契丹大军经过而不拦不报的理由来——如果众人能想到切实的理由,当初朝廷在排兵布阵时也就不会放心大胆的抛开北、西两个方向不进行防御,而集中全部人马合攻太原了。
就在众文武各抒己见、相执不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宰相范质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连忙出班,向柴荣奏道:“陛下,臣觉得这支袭击我军粮道的契丹军出现得过于突兀,而其留在袭击之处的所谓证据过于明显,释放数百名役夫的举动更是毫无道理。
在臣看来,如果这支敌军真的是契丹人派来攘助伪帝刘钧的援兵,那么对其最有利的做法,应是像上次我军伐汉时一般,大造声势、大张旗鼓,早早便让我军知晓其要来为伪汉朝廷助拳、要来为伪帝刘钧撑腰——哪怕其根本就没有南下伪汉的路径,亦不影响其口头上兑现与伪汉朝廷的约定。如此,既可以显示出他对刘钧这个儿皇帝的重视、对当初承诺的看重,又可以向我军示威、扰乱我军军心士气。若是我军畏其兵威、知难而退,则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兑现对伪汉朝廷的承诺,并令伪汉朝廷对其感恩戴德,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若是我军不畏其兵威,对其也无任何损失。其既可假戏真做,真个派出大军想方设法找路径南下支援伪汉,亦可以各种理由推搪、敷衍,对伪汉朝廷的死活置之不理。
可实际情形却与此相反,契丹人在出兵援助伪汉之前未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南下途中似乎也未在任何一座尚处于伪汉朝廷控制的州县之内停留,甚至很可能连大路都没有走,否则其行踪只怕早就已经为我军发现。毕竟我军虽未派大军于西、北两面驻扎,但我军探马侦骑却一直不曾间断对太原周围北至忻州、西至宪州,方圆二百余里范围内各条大路的侦缉、打探。
而且,这支所谓契丹援军进入伪汉境内后,其所作所为亦不同于往日。以往,契丹援军将到时,必定大肆宣扬,以令太原城中的伪汉朝廷和守军知晓,从而提升城内伪汉君臣及守军的士气,坚定其守城之决心。而如今,其上万精骑置正在被我军重重围困、危在旦夕的太原城于不顾,反而无声无息的绕城而过,去百多里外的团柏谷伏击我军辎重。要知道,上万契丹骑军若在太原城外露面,不但会极大的提振城内伪汉朝廷和守军的军心士气,而且对我朝围城大军亦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慑。虽说一万契丹骑军尚不至令我军畏惧,但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外面虎视眈眈,我军如芒在背,势必要花费不小的精力提防、戒备,从而大大缓解城内伪汉守军的压力。
此外,尽管若能断掉我军粮道,可能会令我军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但一来如此行事见效缓慢,且我军亦可以通过加派护卫兵马的方式予以应对。二来,袭击对手粮道向来讲求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对方有了准备,就算其是以骑军对步军,亦讨不到什么便宜。而这支所谓契丹援军在团柏谷侥幸一击成功后,却又与其之前南下时判若两人,非但没有继续掩盖己方已然出兵的消息,以图尽可能多的在我军尚不知晓其已入境伪汉的情形下袭击我军其他辎重队伍,反而向我军被俘的役夫大肆宣扬自己的身份——哪怕这支所谓的契丹援军身上穿的俱是伪汉军队的服色——并极其不可思议的将这数百被俘役夫放掉,使其有机会来向朝廷大军通风报信。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些所谓契丹援军居然还当着这些被释放役夫的面离开,毫不掩饰自己继续南下的意图。
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这支所谓契丹援军接二连三做出各种反常之举,不能不令人心生怀疑。因此,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所谓契丹援军并非契丹人,而是另有出处。”
“那以范爱卿之见,这支援军若不是契丹人所派,又是来自哪里?”范质那边话音刚落,柴荣便追问道。
范质见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给柴荣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陛下,臣以为,太原左近能有这个实力,且又有胆量插手朝廷伐汉大事的势力,唯有北平军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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