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子说,人生会有很多遗憾,但不是每一个遗憾都能有机会去弥补的。
这话说得十分深奥,我听不大懂,而且也不必去懂,我只需要无条件地去执行巨子的命令行了,替他找人,替他杀人,替他保护人,这是一个墨家弟子最基本的使命,也是我对巨子收养我而做出的回报。
幼年的事情,我记不大清了,也许是那时年纪太小,只依稀记得家遭遇了变故,很多亲人都被杀了,屋子里院子里血流成河,我也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抓住了,那种感觉我终身都不会忘记,他们眼里露着凶光,手里的屠刀沾满了鲜血,是那样刺眼。
然后巨子出现了,他像个神仙一样,轻而易举杀了那两个人,救走了我,带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教我武功,像一个慈父,更像一个严师。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巨子是墨家首领的意思,也知道了巨子的真名是叫苏牧,不过他从来都带着一张面具,连我都没有见过,我记得小时候几次恶作剧要摘掉他的面具,却反而被他呵斥一顿的场景。
再后来,他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告诉我的真名叫黄舞蝶,父亲叫黄忠,母亲叫蝶舞,他还说母亲本来是他的师妹,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爱了她本该刺杀的对象,是我的父亲,所以,他们相爱了。
母亲知道墨家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父亲隐居起来,不料她却不知道父亲的仇敌追杀来,而且还勾结朝廷前来抄家,巨子得到消息后带人前来想要救出母亲,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人生是有很多遗憾的,但不是每一个遗憾都能有机会去弥补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巨子说这句话,声音是那样沧桑,那样无奈,充满着绝望与悲伤,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他。
后来我也很多次听到巨子说这句话,每一次都是声音那样沧桑,那样无奈,充满着绝望与悲伤,仿佛这个样子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我也会有遗憾吗?”
“会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
“什么时候?”
“不用急,很快的!”
似乎是想让我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不久之后,巨子给了我一个任务,去刺杀一个叫斛图的人。
这个斛图,据说十分厉害,是个了年纪的老头,年轻时也说墨家的一员,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叛离出走了,并且自己组织势力对抗墨家,只不过多年来行踪一直飘忽不定,这次意外被巨子知道了行踪,这才派我前去刺杀的。
临走前,巨子把我单独找了去,却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喝酒。
“你的武功这样好,完全可以自己去杀那个什么斛图的,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看着渐渐微微有醉意的他,实在忍不住心的好,问他。
巨子抬起头来,白色面具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如果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来做,那么墨家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永远只做一株不经历风雨的鲜花,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他是有心要培养我了,最近墨家内部很多人都在质疑我的实力,倘若我不拿出一点本事来的话,只怕不会有人容我。
我唯一可以自豪的是自己的弓术,大约也是因为遗传了父亲的过人弓术的缘故,凡是我见到的,无不射,凡是我射的,无不射死,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的蝴蝶箭的名号也在江湖变得小有名气。
虽然我常常说着后来,但其实更像一个讽刺,所谓的后来,统统和我无关。
我整装出发,在洛阳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斛图。
他和画像里所画有很大出入,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提着一个药箱似乎要去给人治病,绝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我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斛图在哪里!”我意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于是摸出箭来控弦指着他喝问。
“我是斛图!”他怡然自得地挎着药箱向前疾奔,仿佛身后的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胡说,斛图明明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家伙,你当我眼睛是瞎的吗?”我一面说一面追他,同时手扣弦便射,却被他都躲了过去。
而他依然在不停飞奔,仿佛是在对我进行嘲笑,不过他口却说初了一个古怪的名号来:“那你一定不知道这个世有一种东西叫五禽戏!”
“五禽戏?”我一时有些愣住,似乎挺巨子说起过这种体术,说是模仿五种禽类动作进行锻炼,可以延年益寿,难道这个斛图是学了这种体术才返老还童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愣神的功夫,斛图已经彻底不见人影了!
我不由略略慌神,暗骂自己愚蠢,于是跃街道两面屋檐,想看看斛图躲去了何处。
但结果一无所获,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过我想到了一点,既然斛图拿着药箱,肯定是去给人看病,只要我查出来城究竟是谁得了病,自然能找到他的所在。
果不其然,经过多方打探,我终于得知城有一富商夫人怀胎六月腹痛不安,遍请城神医诊治,我于是去了那富商家,藏身于屋廊之间,见到了那个斛图,他神色如常,诊脉开方,甚至开膛破肚,取出了一个死胎,然后又缝合伤口,像穿衣吃饭一样简单。
我有些恍然,这样一个治病救人的神医,怎么可能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
斛图做完了一切,不收分出府了,我立即追拦住他,语气里满是杀机:“救完人了吗?现在可以受死了吧!”
他只是笑:“一定是苏牧那个家伙派你来的吧,不,他不收苏牧,他是苏牧的不肖子苏则,苏牧才不会那么无聊来刺杀我,姑娘,你被人利用了知不知道?”
我迟疑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拖延时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他又笑了,对着附件说了一句:“怎么样,夜无回老弟,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一个人影速度极快地出现了,他身形高大,背着一把与他身形不相称的巨大兵器,然而在看清他的模样之后,我不由脱口而出:“哥哥,你没死?”
他是我的哥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得他,甚至记得他的名字叫黄叙,记得他的眼睛明媚得像暖人的阳光,记得他笑起来让人特别心安。
他长大了,长高了,关键是脸没有让人熟悉的笑容了,我的戒心一下子无影无踪,忘记了他此刻已经很可能是我的敌人。
“你是来杀他的吗?”他直言不讳,完全是在质问我。
我讶异了一下,刚才的失神顿时全无踪影,点点头:“不错!”
“有我在,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说着,身形已经跑动起来,挥舞着手兵刃,径直向我而来。
而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斛图从容离开的身影。
我搭弓取箭,瞄准了斛图,却最终没有出手。
哥哥离去的时候,话语是决绝的:“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我失魂落魄地回来,见到了巨子,也见到了那些一贯喜欢以嘲笑我为乐的人。
只是这次,他们都没有嘲笑我,反而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你刺杀失败了,对吗?”巨子静静地喝着酒,头也不抬地问我。
我跪在地,知道墨家对于执行任务失败之人的惩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不过我没有半点畏惧:“我甘愿接受惩罚!”
“人生是有很多遗憾的,但不是每一个遗憾都能有机会去弥补的,现在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吗?你的运气很好,这一次的惩罚已经有人替你承受了!”巨子继续静静喝着酒,听得出他对我是失望的。
我冷笑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夜殇犯的错不需要别人来承担!”
“已经晚了,这是他对你的恩情,做人要恩怨分明,不过你也不是可以脱了干系的,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去保护一个人,她叫吟风,是当朝的万年公主!”
“万年公主?”
“她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身世也十分离,不过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时刻保证她的安全,还有她每天接触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向我回报!”
巨子的话有些让人听不懂,这是保护还是监视?
大约是想到了我的疑虑,巨子起身来到我面前,语气变得耐人寻味:“不要小看这个万年公主,她对于我们墨家的存亡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你的使命,为了她,你即使牺牲性命也要保证他的安全!”
我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虽然心还有疑惑,但起码现在又有事情可做了。
有事情做无事可做要好,这样才能不让人生留有遗憾,我可不想死了以后有太多遗憾无法弥补。
“苏则,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呵呵,看来那个斛图对你说了很多事情啊,什么问题,你问吧!”
“那个替我接受惩罚的人叫什么名字?”
“原来只是问这个,他是个瞎子,还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许以后你们会见面吧!”
原来是他,我笑了笑,转过身,阳光正好,像哥哥的笑容,只是背后莫名地传来了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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