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直跳脚的小猴子很快被越影布置在鹤鸣轩院外的护卫给放了进来。只不过是耽搁了这么一小会,这位太过跳脱的铁骑会会主关门弟子就已经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一进屋子甚至顾不得和一个个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地直奔越千秋。
“越九哥,裴家出事了!”
除却萧敬先丢包袱似的那点麻烦之外,近来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裴家有关,越千秋听到小猴子又来了这么一句,他只觉得烦躁极了,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好在小猴子并不是卖关子的人,只是停下喘了口气就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我和庆师兄还有令师姐一直都守在裴家左右,都好几天了压根没什么动静,本来都想走了,可令师姐是个执拗性子,硬是说都这么多天了,没点收获就回去的话太憋屈,所以我只好舍命陪他们两个。幸好我留了,今天晚上东阳长公主留了裴家那位姑娘过夜的事情传到裴家之后没多久,她爹住的院子就起火了!”
前面是让这里三个人全都无语的废话,后面最重要的话却没头没脑,越千秋听在耳中,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小猴子好容易才说到重点,他要是在这时候把人打断,指不定这小子回头还要说多少无关废话,因此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人继续往下说。
周霁月虽说并不那么清楚小猴子的性格,可这些年来练就的审慎让她没有贸贸然开口。而越老太爷和越影那就是更加沉得住气的人了,别说是裴家着火,就是皇宫烧起来了,两人忍上一时半会却还是没问题的。
而没人打断小猴子,干瘦少年再次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就气急败坏地说:“那火是噌的一下冒出来的,烧得非常大,我还听到了一个非常难听的笑声,人笑得和夜枭似的,就仿佛和裴家有什么杀父夺子的不共戴天之仇。整个裴家一下子都被惊动了起来,有的去扑火,有的去抓那个怪笑的人,乱成一团。庆师兄见势不妙,就让我先回来报信,他在那儿看着。”
越千秋一听就明白了,之所以不是庆丰年回来报信,而是小猴子,一来当然是因为后者长于轻功,二来则是因为,庆丰年压根不放心自己那个冲动的师妹。当然,和裴家突然这起火相比,那些就都是细枝末节了。
他少不得再追问了小猴子一些相关细节,发现这小子颠来倒去就是那么一点,待得知是火起之后没多久,就被庆丰年打发了过来报信,不知道更多的,他就看向了越老太爷。
“爷爷,这事儿……”
“嗯,小袁,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了。”越老太爷笑着对小猴子微微颔首,气定神闲地说,“你回去告诉那一对,退远些看着,别露头,别逞能,只要你们把点点滴滴看清楚就行了。救火也好,裴家也好,不用担心。不过呢,如果裴家跑出可疑人,分一个去盯一盯。”
小猴子对越老太爷这口头称呼有些不习惯,可也能听出里头的亲近之意,挠了挠头后,他还是看了一眼越千秋,见人点了点头,他这才放了心,连忙答应道:“老太爷,我这就去,绝对不会放跑任何一个可疑人!”
看到小猴子拔腿就跑,而越老太爷呆了一呆,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小猴子把老爷子的重点给弄错了,少不得连忙追上前去,出了门就一把揪住那冒冒失失的少年
“抓不到可疑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乱冒头,知道吗?你不想让人觉得裴家的火是你们放的吧?还有,出门小心点,你们可以盯着裴家,别人当然也能盯住越家。”
小猴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看到越千秋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这才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禁觉得这到处都要斗心眼的金陵分外讨厌。直到越千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了一句都交给你了,他这才恢复了少许活力。
“越九哥你放心吧。别的事我不行,潜踪匿迹,还有甩掉盯梢的,没有谁比我更能耐了!”
裴家都能着火,东阳长公主府和晋王府都能跑进去刺客,如果眼下说皇帝在宫中也遇到了行刺,越千秋都一点不觉得奇怪。所以,哪怕越府有越影这样一个定海神针在,还有众多他知道不知道的,久经训练的精干人手,他依旧不敢太过轻松,一直把小猴子送到门口。
而目送着人进入黑暗之后,他站在大门口却还笑了两声:“这大冷天的,在我家附近帮忙守卫的各位辛苦了,如果不介意,门房随时供应热茶和点心,算是酬劳各位连日尽忠职守。”
撂下这话,他就径直转身往回走。而几个门房却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关上那扇侧门,直到越千秋在进了门之后突然窜上了高高的门楼,他们方才吃了一惊。奈何再惊世骇俗的事,越千秋也不是没干过,他们只能在下头仰望这位奇怪的九公子,直到许久之后人终于跳下地。
“看来我的好意人家不领情,那就关门吧。不过炉子上的热水是现成的,谁若是敲门要,记得给人沏碗茶就是。”
见几个似懂非懂的门房连连称是,越千秋也不解释,笑着随身腰包里抓了一把钱赏给诸人,随即这才真的往里走了。刚刚嚷嚷那番话,他也就是看看能不能乱了外头那些监视着的心情,也好分辨一下到底有几号人,果然这突兀的话有点效用,他至少发现了五六个人。
至于站在门楼上……他能说是为了震慑一下可能去追小猴子的人吗?
然而,当越千秋匆匆回到鹤鸣轩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的谨慎完全没必要。因为越老太爷对于越影的消失只是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小影不放心你那个小伙伴,跟上去了。”
得,有越影当保镖,他还担心小猴子什么?就算是有人打闷棍,也会被反敲一顿吧?
越千秋才刚咧了咧嘴,就看到周霁月丢了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凛。
然而,周霁月却没解释,而是非常知情识趣地提出告退,谁知道越老太爷却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别急,一会儿小影回来,护送你回武英馆,再陪你和那位宋小姑娘去天宁客栈。那地方之前千秋这不懂事的小子让你去孤身犯险就算了,我老头子可不能和他这样使唤你。”
被爷爷这话说得哭笑不得,越千秋却还不好回嘴。待见周霁月从善如流,倒是反客为主地提出,先到他那亲亲居客房去歇一会儿,他更是生出了她是见势不妙先溜的错觉。果然,周大宗主在出门之前,又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次,那眼神就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了,仿佛在说,留下地方给你们爷孙俩说话。
没了可以缓冲的外人,当越千秋看到越老太爷对自己招了招手,他上前时自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爷爷?”
“说吧,今天你神神秘秘去求见皇上,又是为了什么事?”
越老太爷正等着越千秋的回答,可话音刚落,他就只见越千秋猛地跳了起来,随即竟是使劲拍了拍额头:“坏事了坏事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实在是层出不穷,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完蛋了,萧敬先一定会觉得我是故意不说……他绝对不会觉得我是忘了!”
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越老太爷顿时忍俊不禁:“急什么,忘了就忘了,他萧敬先还能怎么找你算账?好好说,一会儿我让小影和霁月先陪你去一趟晋王府!”
“都这么晚了,我还要不要睡觉啊!”
见越千秋凄惨兮兮地哀嚎,越老太爷不禁笑骂道:“就因为你这记性不好忘了事,你跑过去那边也一样要睡不成,你还好意思说你惨?赶紧如实招来,你都对皇上说了什么?”
越千秋这一番哀嚎,一方面是因为他之前在晋王府确实完完全全忘了自己转手把那些产业以萧敬先的名义献给皇帝,而皇帝又答应下赐的事——他当然相信,这位在某些方面非常靠谱的皇帝是不会贪婪到昧下这些东西——但另一方面,他却也是想留出时间思考怎么说。
毕竟,萧敬先的信物跟随他已经足足许久,他却一直都隐瞒着这一点,既没有对严诩说,也没有对爷爷说,这是他对两位最亲近的长辈从来都没有过的状况。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有点心虚。
所以,趁着这功夫整理好心情,他就干脆省略了时间:“萧敬先送了我八间铺子,大概四五十万两银子的产业,让我帮他找外甥。我觉得太烫手,再加上他这新开府的需要钱,我就干脆对皇上说,我已经盘点了,用萧敬先的名义献上去,然后请皇上还赐给他。”
越老太爷当然听说了白天越千秋闹出来的大动静,对于萧敬先这样一注非同小可的横财换取越千秋帮忙找外甥,他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太大的意外和惊怒。而对于越千秋这处置,他却似笑非笑地上下瞅了小孙子两眼。
“就算是萧敬先的亲外甥,看到这么多钱恐怕也会想着先搂到口袋里再说,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亲外甥三个字,顿时又激起了越千秋那另外的记忆。他知道昨天在玄武泽的那档子事,有越影在,越老太爷一定知道所有内情,因此略过此不提,只说了小胖子气咻咻回晋王府后,和萧敬先的那一番对话,着重点出了舅舅这两个字。
越老太爷早听越千秋说过,英王李易铭很羡慕越千秋和萧敬先的亲近,可此时听到小胖子竟然会称呼萧敬先舅舅,他还是遽然色变,竟是比之前听到萧敬先送巨资给越千秋找外甥还要更震惊一些。然而,这样的情绪却只是在他脸上维系了片刻,随即就无影无踪。
“真是想不到,皇上这许多年来一直都想让那孩子独立一点,他却想找个倚靠,而且还找到萧敬先身上。”
仿佛是寻常感慨孩子不懂事的一声叹息过后,越老太爷见越千秋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知道小孙子最最敏锐,便淡淡地说:“怎么,你难不成会相信皇上和北燕皇后有染吗?”
越千秋直接瞪大了眼睛。他和严诩私底下猜测北燕那位皇后是不是偷天换日把儿子送进大吴皇宫,这设想就已经够大胆够疯狂了,现在越老太爷竟然丢出这样一个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反问?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立时干笑道:“爷爷,你别和我开玩笑……”
“当然,也可能是北燕那位皇后自知身体不行了,于是心想北燕皇帝不是长情的性子,东宫又有一位太子,小皇子要是丢在北燕,说不定将来她不在,那孩子连芦花袄子都穿不上,所以就把人送到南边来,趁着皇上一直膝下无子悄悄谋划之际,偷梁换柱,也不是不可行。”
“还有一种可能,比方说,皇上也不是不知道某些破绽,于是事先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事到临头将计就计,人家换过去之后,他又换回来,这也未必可知。”
“又或者说,那位北燕皇后本来就多年没有生育,这所谓的小皇子之说就是她放出来的障眼法,却成功让南北两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越千秋那眼睛已经瞪得如同铜铃,脸色倒并不是一片雪白,而是照旧红润有血色,越老太爷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要是别人,在身世存疑的情况下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早就方寸大乱,甚至瘫倒了,到底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心志坚强,只是吃惊而已。
当下他就把那高深莫测如同神棍似的嘴脸都收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总而言之,英王和萧敬先之间怎么叫都没事。一个终究得过这孤家寡人的一关,另一个也需要让人明白他真正的立场。皇上既然能放心把英王放在晋王府,就有他的把握,你不管就是。”
爷爷你不说我也希望别管这档子闲事!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问道:“爷爷,我只想问一件事,我背上到底有什么玩意?”
此话一出,刚刚震惊失色也好,莫测高深也罢,至少一直都很好控制着自己情绪的越老太爷,终于神色完全变了,那种骤然弥漫的冷意根本遮掩不住。
“谁看到了?萧敬先,还是晋王府的其他人?”
“是英小胖,一大早在晋王府泡澡的时候。”越千秋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一大早我泡完澡出来,他拿凉水浇了我一身,我和他吵了几句,又跑到池子里泡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他就大惊小怪说在我背上有什么血红的东西。我故意和他大吵大闹,耽搁了一会儿再让他看,就什么都没了,他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干巴巴地说:“爷爷,我记得当初你摆出两面镜子,让我对照着看自己背上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可按照英小胖当时说的话,那应该是鲜红夺目,他一眼就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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