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依旧盘膝坐在那儿的越千秋,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呆了呆,深感萧敬先确实敢说。
他就不信萧敬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竟然胡诌大公主不是先皇后亲生的!
要知道,大公主凭什么抢了好几个妹妹的驸马,凭什么在上京城中常常横行霸道,还不是因为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一直都因为是先皇后亲生而受尽皇帝宠爱。如果没有这一点的庇护,没有嫡亲兄弟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如此风光!
“胡说八道……”皇帝同样被萧敬先这轻描淡写的说辞气得不轻,然而,萧敬先虽说屈膝跪在那儿,却没有半点犯错求饶的神态,那种彻头彻尾的满不在乎,就和他当年印象中被气急败坏的皇后勒令罚跪时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意识到萧敬先绝非随口而言,很可能是蓄意为之激怒自己,所谓除去王爵也并不是以退为进逼迫他,而是真心无所谓旁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他最终做出了决定。
他都已经纵容了萧敬先这么多年,何妨继续纵容下去?他总得看清楚,这个小舅子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罢了,你既然一心一意维护这胆大包天的小子,那就把他带回你的王府去,你们俩一块去好好反省反省!十天之内不许给朕四处乱晃,省得朕再听到什么消息烦心!”
也就是说,闭门思过禁足十天……这算是处分?
越小四着实忍不住咂舌。这相比他们之前反反复复分析之后的结果,还要轻得多!然而,相对皇帝对越千秋和萧敬先的雷声大雨点小,他更关心的还是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汪靖南。论理这冒牌舅甥俩既然都放过了,汪靖南也许亦是能逃过一劫。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真的要感谢萧敬先的发疯了……那一刀只怕能要汪靖南大半条命!
否则亏大了!
就当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遗憾的时候,却只听十二公主突然大声问道:“父皇,晋王舅舅和千秋都受了罚,那汪靖南呢?我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挟持大姐,要晋王舅舅交出什么勾结南朝的证据。更何况他还私底下蛊惑那个甄容去栽赃晋王舅舅!他才是最大逆不道的那个!这种人怎么配执掌秋狩司,至少也应该换人才是!”
这一次,越千秋登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毫不犹豫地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直接朝十二公主看了过去。却只见她得意洋洋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仿佛在邀功请赏,他不禁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告刁状也要分人的,你这样子,任谁都会觉得是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所以这不是我指使的也是我指使的。就算北燕皇帝本来打算重处汪靖南,说不定这会儿都要考虑考虑!
与其说这是神助攻,不如说是拖后腿!
就在越千秋心头哀嚎计划几乎失败的时候,皇帝却吐出了让他极度意外的两句话。
“汪靖南失心疯了,让他告老致休吧!长珙,你暂时挑一挑秋狩司的担子。”
真的假的……
这是越小四和越千秋几乎同时生出的念头。那一刻,便宜父子俩几乎同时尽力压制住了怦怦直跳的心脏。紧跟着,越小四就立时坚辞道:“皇上,臣没干过这个,就连监秋狩司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共只去过一回,还请皇上另择高明。”
“让康乐帮你一把。”皇帝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见越千秋咧嘴一笑,仿佛幸灾乐祸,他就指着越千秋补充道,“记住,除却那些最重要的军国大事之外,给朕多下点功夫,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给朕好好查一查。之前秋狩司的那份资料还不够详尽。”
越小四虽说才去了秋狩司一天,可南朝使团的资料他却特意调出来看过,越千秋那一份的详细程度,他已经很咂舌了。所以,他不禁头皮发麻地问道:“皇上要怎么个详尽?”
“能多细就查多细,如果知道他从前一天三顿饭吃什么,那就最好。”
越千秋终于听出皇帝这毫不掩饰的戏谑之意,忍不住讽刺道:“要是兰陵郡王查不出我的身世,皇帝陛下是不是准备把他撤了?那样的话他可就惨了,能堂而皇之查我的大吴武德司都没拿出个结果来,更何况隔着万水千山,只能遥遥指挥暗线的北燕秋狩司?”
“朕没说要查你的身世。朕只想知道,你那爷爷究竟怎么带出你这么个小子的。从前皇后常说,从细微之处见为人秉性。只要查得够细,朕就不信你那爷爷的狐狸尾巴露不出来。到时候,朕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牢牢捏住你们祖孙的弱点。”
越千秋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然而,还不等他竭尽全力扳回一城,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道:“你们既然都在这里,朕就预先给你们打个招呼。朕已经决定,两日后亲征平叛。国事全都交给左右相处置,城中兵马尽由武陵王会同左右神武将军节制。”
说到这里,他看也不看一群呆滞到极点的人,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好了,夜深之际,宫里也没地方留你们,你们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越小四只觉得一个馅饼砸到头上的同时,还附带一个女监军,再加上一个非常棘手的任务,惊喜顿时减少了一多半。更何况,皇帝突然乾纲独断决定了亲征的时间表,留守的文臣武将,再加上萧敬先和越千秋一起的临时禁足令,他在看到机会的同时,也不禁心中悚然。
在此次的事情上,自始至终,萧敬先充当的确实就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而现在刀用完了,皇帝虽说并没有因为此次的事件,除去萧敬先的王爵,折断这把刀,但某种卸磨杀驴的趋势却也已经相当明显。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顺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皇上,臣是今晚就把这小子送去晋王府?”
越千秋顿时火冒三丈:“萧长珙,你什么意思,半夜三更把我扫地出门?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要再啰嗦,我偏赖在你家不走了!”
皇帝懒得再搭理这种肤浅的斗嘴,一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一走,康乐连忙跟上,随行内侍和侍卫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偌大的长缨宫前院,竟是就只剩下了这寥寥数人。
没得到处罚,却也没得到褒奖的徐厚聪,此时此刻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他只觉得之前自己已经升迁太速,如今皇帝没有交待他什么,这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平叛时他能够随行护卫,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留下来整饬禁军,他也可以充分展现手腕。
要知道,禁军三将军之中,汪枫必定会因为父亲汪靖南的告老致休受到影响,晋王萧敬先则要在家禁足十日,之后皇帝很可能会把人高高供着。既然没有了竞争对手,他若还不能脱颖而出,那这几十年如一日地锤炼苦熬岂不是白费?
皇帝总不可能一直让身为内侍的赫金童真正统领禁军,那不过是个监军的角色。
因此,他一点都没打算留下来和这些身份各有玄虚的人共处,客客气气一拱手道:“时候不早,我明日还要当值,先告辞了。”
徐厚聪周到妥帖地团团一揖,随即拔腿就走。
而他刚一离开,直起膝盖,缓缓站起来的萧敬先弹了弹衣裳前摆,看了越千秋一眼微微一笑,仿佛不记得刚刚那惊世骇俗的王爵赎罪之类的话语,竟一把拽起十二公主就往外走去。
十二公主本来还老大不情愿,想对越千秋说几句话,可当听到耳畔传来那轻轻的来日方长四个字,她立时老实了下来,只在临走时使劲对越千秋眨了眨眼睛。
越千秋才不理会她是什么意思,当这些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旋即似笑非笑地瞅着越小四。两个外人认定的死对头你眼看我眼,最终二话不说突然伸出了拳头。刹那间,就只听砰砰连响,两人顷刻之间连轰了彼此五拳,最后才同时疾退。
“臭小子,不错嘛!我给你一晚上,明早滚蛋!”
“你叫我滚就滚,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不走,后天再说!”
“放屁,皇上都金口玉言了,你还敢讨价还价?”
“皇上又没说立时三刻就要我搬走!总之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别想支使我!”
唇枪舌剑了几句,两人同时冷哼一声,随即气冲冲往外走去。只不过论及对宫里道路的熟悉,越千秋自然及不上越小四,到最后他不知不觉就落后了几步,只是闷头跟着前头那人。
直到发现四周围仿佛越来越僻静了,他方才脚下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候,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越千秋虽说已经放慢了速度,可还是险些撞了上去,就在他急急忙忙想要稳住身形的时候,却只觉自己忽然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如果是白天,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把那家伙推开,可如今是夜深人静之际,四周围没有人声,只有虫鸣,因此他在僵硬了片刻之后,并没有太过反抗。
可发现越小四久久都没动弹,他还是忍不住叫道:“喂,你够了没有,肉麻死了!”
“就当我在抱诺诺!”越小四低低笑了一声,等脚上被越千秋气得踩了一下,他才稍稍松开了手,却是趁机屈指弹了一下便宜儿子的额头,“应该就要告别了,回头到家里,你肯定不肯顺着我,索性就在这儿把该说的话都说完。等日后见到老爷子的时候,你记得告诉他,我一定会把平安带回去给他瞧的!”
越千秋微微怔了怔,随即不禁生出了深深的感伤。哪怕他刚刚和越小四唇枪舌剑吵得再凶,明天也不可能真的赖在兰陵王府不走,临走时再在越小四书房里呆上很长时间也显得反常。眼下这时候,真的可以说是最后的告别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拳捶在了越小四的肩膀上:“臭老爹,我和诺诺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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