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剑云觉得一个皇帝能屈尊来与自己谈条件已经非常不容易,在他的想象里朱允炆这种自幼生长在宫中的人、众星捧月中的人,他们的人生中应该没有忍让这个概念。所以,他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开始,他便开始在春月茶楼中守候素蕊嬷嬷的到来。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半个月,他以为她永远不会再来了。却在第二十天的时候,快到中秋节的日子,他终于见到了店员描述的那个素蕊嬷嬷。
鹅黄的锦绣华裳,一头的花团锦簇,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的确和一般的宫女不一样,每走一步都极其谨慎,不断前后左右地观察,显然是看没有人跟踪。
纪剑云看到她进了一间包间。他早已关注过,这个包间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的男子,也是一身极其平常的客商打扮,雍容华贵,一点儿江湖气息也没有。
他屏住呼吸,用辨音术去听两个人的谈话内容。
只听素蕊说道:“老爷子那边怎么样了?”
客商轻轻地说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那边怎么样?该除掉的人是不是已经除掉了?”
素蕊话音中带着自豪,“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不过可惜的是,那女人竟然将一封信交给了纪剑云。所以。。。”
纪剑云明白,她所谓的女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养母。他拳头一紧,看来黄妙湉所言,句句不虚啊!
客商却没有生气,反而安慰道:“现在纪剑云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老爷子已经利用他夺取了日月教教主之位。现在,要紧的,是你立刻将吕太后毒死,然后嫁祸给纪剑云。让朱家兄弟自相残杀!”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师父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迅速地夺取了自己的日月教教主之位。
他流出了眼泪,一种悲凉的情绪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内心。
一切最初以为的谎言都成了真实。
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往里面走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他一看,是余缥缈。
余缥缈轻轻地低语道:“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们两人便离开了春月茶楼,来到了一处林泉茂盛之处。
纪剑云木讷地喊了一声:“二哥!”
他现在疑惑了,自己一个朱元璋的子孙,曾经害死过韩林儿的人的子孙,还能不能再叫余缥缈为二哥。
余缥缈却答应地很干脆:“三弟,二哥就知道你会在京师,好一顿找,才得知你在春月茶楼查案!你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吧!”
纪剑云麻木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阴谋。当我知道我是朱雄英的时候,我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师父根本不知道这一切。这样,我们之间的亲情也就是真的了。却原来,他老人家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欺骗了吕四先生,也欺骗了我!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为什么?”说到最后,他已经痛苦地哭了。
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明白吕四先生救我的原因了!我也明白孔大先生为什么将玑衡七式传授给我的原因了!不过,都是希望我身世真相大白的一天,看到我师父失望的表情,他们好体会报仇的快感。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师父早就知道这一切,再设了局,想着利用我来杀我的兄弟们!这一切,都是因为仇恨。人与人的仇恨,难道真得如此固执,不可更改么?”
余缥缈黯然地听着。这时候,他忽然说道:“三弟,你师父已经开始联系我了,要我回到日月教中,要我来杀了你,为我的父亲与母亲报仇!”
纪剑云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是啊,报仇!来吧,今天我就替我的爷爷和父辈们还了欠下你们韩家的血海深仇!二哥,你赶紧动手吧!省得我反悔!”说完,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是死的。他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现在师妹已经离开了他,蓝依依也离开了他。他觉得自己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了。但是,向素蕊报仇吗?她不过是师父的一枚棋子罢了!向师父报仇吗?他觉得自己下不了这个狠手。不如,就死掉吧。
他听到余缥缈运聚内力的声音,他很高兴,终于可以解脱了。
但是,接下来很久,他并没有死。
他睁开眼睛,余缥缈却已经走了。他也对他下不了手。他们原来是一路人,面对仇人的时候都是无力的,不知道该怎么样运用仇恨的力量去杀人。
风在静静地吹着。
天地一片祥和。
不过,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要赶紧进宫,告诉朱允炆事情的真相,尤其是让他提醒吕太后防范着素蕊。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混蛋,明明是吕太后害了自己的母亲,他却还要救她。这应该是人间最大的不孝了吧!
他刚要走,迎面却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独臂的女人。
蓝依依。
她幽怨的眼神仿佛是一把剑,一下子插进了纪剑云的心里。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痛。他问道:“依依,你还好吗?”
纪剑云不知道蓝依依憔悴了多少,这是爱与恨的矛盾让她日夜难眠的结果。她消瘦了太多,满脸的悲伤。这些纪剑云猜得出来,所以他心痛欲死。他满目含情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够理解自己的一颗痴心。
蓝依依却没有说话,还是那样看着他。
她的心理防线其实早已经崩溃了。前两日,莫秋萍的来访,彻底地打消了她的顾虑。
莫秋萍告诉她:“纪少侠是真心爱你的。这爱是真实的。痛彻心扉的。我没有见过一个这般钟情的男子。如果,你觉得你们必须分开,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问了一句:“可是,我们有仇!”
莫秋萍便笑了:“仇恨?是他杀了你的父母么?不是。反而,是他的父母被人给暗算了。你们本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是韩林儿的儿子的时候是,现在是朱标的儿子的时候也是。何必违反自己的内心呢?”
她才从两个月的矛盾和撕扯中挣脱出来,明白了一件事情。
所以,她才终于出来,就是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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