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对方盯着她,顿了顿,道:“免礼。”
小土直起身,抬脚往一侧让了让,将路让了开,皇帝就直接走进了亭子里坐下来,又朝小土点了点头。
“坐吧,不用拘谨。”
小土小声的应了一声,然后顺从的坐在了距离皇帝不远不近的地方。
皇帝坐下后,就盯着不远处的娇嫩花朵儿,看起来似乎有些失神。
小土知道,对于整个皇宫掌控的极好的皇帝这个时间已经知道了明月公主将一个叫做“耿长青”的戏子带到了公主府里。
——明月公主并没有成婚,不过她任性,求了皇帝在外面开了府邸,在里面养了一堆男宠,让皇帝收到了一大波弹劾。
两个人相对而坐,都是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已近黄昏,皇帝这才恍然回了神,转头看到小土的时候目光里有一瞬间的意外。
“最近天气转凉,有什么缺的尽管遣人去内务府要就是。”
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关心。
小土点了点头。
“是,松阳晓得。”
皇帝见她应了,也只随意的点了点头。
小土余光里瞧见他抬起手指在眉心里按了按,眼神中透着一股不着痕迹的疲惫感觉。
小土心里忍不住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叫了一声:“云天——”
她这一声一出口,脸上便带出了一些惊慌的神色,下一秒就惊慌失措的猛然站起来,继而低下头准备跪下来请罪。
不过还不等她跪下去,就被皇帝伸手用力扶住了胳膊。
“坐着吧。”
小土抬头,眼神中依旧带着些惊恐的神色。
倒是皇帝疲惫的眼神中突然泛上了一些清浅的笑意。
“许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叫我了。”
小土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惶然。
皇帝侧头瞟了她一眼,忽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越发的胆小了。”
小土低着头,嗫嚅着没有说话。
皇帝那样叹了一句,不等小土回答,又自顾笑了起来。
“你一直就胆小的很。”
亭子里很安静,除了细细的风声和叶子被吹动带出的飒飒声,就只有皇帝一个人时而说上那么一句。
皇帝说了几句,也许是觉得无趣了,就突然看着小土,低声问道:“你也怕我,是不是?”
小土没有说话,甚至低着头都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于是皇帝就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
“朕知道的。你们都怕朕。”
周围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小土犹疑了一下,却没有向宫人一样跪下来,只是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她用力的咬着唇瓣,张了张口,道:“并不是……”
皇帝对上她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下。
“松阳并不是怕。松阳只是……”
她只是了好半晌,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皇帝的脸色却突然就缓和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是知道松阳的性格。
他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脸上渐渐的漫上了一种称得上温柔的神色。
许久,他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女孩儿软软又柔顺的头发,轻笑道:“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没变。”
小土眨了眨眼睛,任由他触着自己的头发,只仰头认真的看着他。
“我,我,你也是没有变的。”
皇帝笑着,收回了手,然后缓慢的,又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变了的。”
——他已经不是和松阳初遇时的那个少年了。
小土咬着嘴唇,盯着他不说话。
皇帝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刚刚突然叫我做什么?”
小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掐了掐衣角,十分小声的道:“我只是,你看起来很累,我是说……”
她顿了顿,仿佛鼓起勇气一般抬头直视着皇帝。
“我知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可是不管怎么样,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皇帝被她这一段说的当真是怔住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终于回了神。
——要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血腥刚愎的皇帝会被一个小女子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的愣怔,这话说出去简直都没有人敢信。
小土看着他。
“你是皇帝,就算任性一些,也没有关系的。”
她这样说着,就想起来松阳的记忆里第一次看见皇帝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老皇帝放在手心里宠爱的郡主,而他是被一众宫人明里暗里排挤欺负的皇后嫡子。
——两个人的身份分明是差了那么多,然而在这皇宫里,若是将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宫人们也只会买一个小小郡主的账。
那时候松阳十二岁,云天已经二十岁。
——云天是皇帝的字,是皇帝自己给自己起的字。
二十岁的云天早就知道了,在这个皇宫里,他是所有人都希望去死的那一个。
可是他不想去死。
他还没有能再见到耿长青,他觉得他还想活下去。
于是不管再怎么辛苦,哪怕是被比他年纪还小的弟弟们嘲笑着指使着做一些宫人们做的事,表面上云天也是从来不生气的。
他只是笑得卑微,顺从的被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们欺负着,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再一瘸一拐的跑到一个荒凉无人居住的宫殿里,如同一只孤独的野兽一样独自疗着伤。
在某一次,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的伤来到这个秘密宫殿里准备将自己稍微打理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原本空无一人的宫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小小的女孩儿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华丽,然而却沾满了泥土,看起来煞是狼狈。
云天知道她——她是老皇帝从宫外带回来的郡主,很得老皇帝的宠爱。
对于松阳那狼狈的模样,云天有些意外,不过他却什么的都没有说,只是旁若无人的走到自己惯常坐着的那地方,将衣服解开看了看伤口,用布条将流血流的厉害的地方绑住姑且就当止了血。
——他一个不受宠的嫡子,是连一点儿伤药也要不来的,原本皇后还在的时候他还不至于这样,不过很不幸,皇后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绝望中死去了。
小小的松阳惊讶的盯着云天察看着自己的伤口,一时之间被他身上的伤口给吓住了,直到云天冷漠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之后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理论上来说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感情。
不过松阳明里被老皇帝宠爱着,暗地里却总是被欺负,她又不是个会告状的性子——也不愿意和老皇帝接触的太多。
小小的女孩儿虽然不知道老皇帝是意图等她及筓了然后封了妃子的,却也能感觉到他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总是怪怪的。
被欺负的多了,又不反抗,那些人总是会变本加厉,于是松阳逐渐的就变得隔三差五的受伤。
不得不说,整个皇宫里要想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还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个荒凉的宫殿了。
你来我往,松阳和云天总是有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虽然不说话,却莫名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二十岁的云天心已经够硬够狠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在松阳对他释放出善意的时候,他依旧是忍不住接受了。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松阳的眼睛和记忆中的“耿长青”的眼睛长的一模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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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土这样一句话,云天一时之间就愣怔住了。
他今天三十岁整。
前十一年,先皇后还在,作为皇后嫡子,总是被很严格的要求着——甚至因为身份的原因他的父皇还有一众兄弟姐妹们背地里总是排挤他。
不管什么时候,他见到父皇时得到的待遇总是被训斥。
他其实呢不常见到父皇,只是偶尔父皇来了兴致,跑来考一考他们这些皇子的学业,不管别的皇子如何,每次他回答的再好,父皇总是能从中挑出许多毛病,然后将他批的一文不值。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觉得难过,或者是羡慕其他皇子们不用被训斥。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就渐渐的对老皇帝一点儿期待也没有了。
他十一岁的时候,先皇后去世。
他在这皇宫之中真正的成为了孤独一人。
——明月和他是嫡亲的兄妹,可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却并不见得有多么深厚。
——因为明月她从始至终就是以他这个嫡亲的皇兄为耻的啊。
可是他却并没有多难过——甚至相反的,在先皇后死后,他心中竟然有着一种异样的轻松。
他想,也许他生来就是凉薄的——就像那些宫人们背地里骂着的那样,他生来血就是冷的。
只是,就算自己已经冷的刺骨,可偶尔还是也想要触碰一下温热的感觉的。
童年里关于“耿长青”的回忆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等觉得温暖的东西。
于是,等他在那座废弃的宫殿中碰到那个和“耿长青”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女孩儿的时候,云天心中恍惚就有了一种奇异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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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昨天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句,
“也唯有你会和我说这样的话了。”
小土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然后猛地低下头,低声道:“是松阳逾距了。”
云天摆了摆手,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然后随意的问了她一些平日里的问题,就直接转身走了。
——他是皇帝,要做的事情躲着呢,今天也不过是忙里偷了闲,来御花园里散散心而已。
小土半曲着腿送离了云天,等到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盯着云天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回去。
——松阳,其实是喜欢着云天的。
这种喜欢非常复杂,说不上来是亲情还是友情,亦或者是爱情,
只是不管怎么说,在整个皇宫里,能让松阳唯一觉得亲近的,只有一个云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真是因为很喜欢,所以才会担心。
松阳没有受到过什么不一样的教育,她不懂如何平衡朝堂里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她只是能感觉到,云天这个皇帝,做的真的很累。
她其实是不常出门的,偶尔出来散心,也就只是来御花园里转上两圈,碰到云天的次数不多,也不少。
可松阳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个和他说话。
她总是远远的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少,身上的气势越发的重。
——刚刚小土所说的那句话,是松阳想着许多年,一直想要告诉云天的。
“你是皇帝,就算任性一些,也是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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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盯着云天的背影许久,然后收回了视线,朝着旁边的宫女们轻轻道了一声。
“天色有些晚了,回吧。”
秋影躬身应了一句,扶着小土下了台阶,一众人又默默的回到了长公主居住的宫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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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公主府。
明月公主将耿长青带到府中,着实是宠爱了好一段日子。
她一向喜爱美人,又因为身份的缘故总是无所顾忌。
——在她心里,皇帝不仅仅是皇帝,那还是她嫡亲的皇兄。
虽然她打小儿更喜欢的是她的三皇兄,那种温文儒雅君子一样的人物才是她喜欢的那一挂,不过可惜的是,皇帝登基的时候将她的其他皇兄都屠了干干净净。
一开始的时候,明月对于这么凶残的云天还是非常畏惧的。
不过时间久了,她就发现了,已经将皇室血脉屠的差不多的云天已经不敢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于是,之前心中生出来的畏惧情绪就尽数转化成了不满,继而变本加厉。
她知道那些言官们时常在云天面前弹劾她,可是那又如何?
她是这整个皇朝唯一的公主,合该就是要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存在。
她这么认为着,她的所有行动也无一不在证明她这一个想法。
事实上也正如明月所想的那样,不管她做的再过分,云天果然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明月不知道的是,云天容忍着她所有的恶劣行径,却不是因为所谓的人言——只不过是,先皇后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云天而已。
那是他答应了先皇后的最后一个请求,只要不是踩到他自己的底线,其实他并不怎么想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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