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被甄平安这一问,才发觉事情有说不通的地方。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一层,我也不懂,会不会是因为我家老爷在辽国有商号,他以为老爷的人面比他更广一些?又兴许,他有不便出面的原因?”
甄平安眸色一黯,低下头去,顺势装作不解的语气:“那些王孙公子在打算些什么,我们女儿家家的,也委实猜不透。”
“可不是嘛,”春桃坦诚道:“老爷与我提过的事情,我尚且能在你面前说些皮毛;但老爷没与我说过的,我真真是想编也编不出花样。”
甄平安心道,在春桃这处大概问不到更多的了。她便阁下茶杯,起身又揽过那柄竖箜篌,对春桃笑道:“春桃夫人,这首《阳关三迭》,你可要再听一遍?”
春桃不应答她,反而微微蹙眉道:“平安,你且与我说句实话……”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甄平安放下正准备拨弹的右手,柔声道。
“在老爷回府之前,这曲子我能学得了么?”
甄平安点头,肯定地答她:“可以。”
春桃追问:“弹得似你这般好?”
甄平安一怔,轻笑道:“夫人,平安自五岁起习音律,七岁开始学的卧箜篌,九岁再学这竖箜篌……”
言下之意,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春桃纤指扣紧茶杯,眉心不展。
少焉,她轻轻抬眼,对甄平安道:“平安,你教我识字可好?”
“嗯?”
甄平安微挑眉,未料到春桃忽而有这样的请求。
“你上午教我认字,下午教我弹箜篌,”春桃的语气隐隐有急切:“学资我给你算两份的,午膳你与我一道吃。”
她自问,这对于眼下情况窘迫的平安来说,是个相当可观的待遇。
果然,甄平安只略略顿了一下,就立马答应:“从明日开始?”
“嗯,明日,”春桃得了她的应承,随即笑逐颜开:“我明日便遣康伯到府上接你过来!”
康伯是詹府的其中一个车夫。
甄平安点头:“承蒙夫人关照了。”
……
辽上京。
孝义商号。
偏厅前的珊瑚树已经换了一株,比耶律骊他们上次见到的还要巨硕,足足有六尺长宽,色泽也更加莹润鲜红。
就连上头的宝石,都多了不少。各色深浅、大小不一的蓝宝石、红宝石和祖母绿,镶嵌得密密麻麻,骤然望去,亮得令人闪不开眼。
转角的地方,原先的紫铜香炉,已经替换成精致低调的黑釉瓷熏炉。
唯一不变的,是袅袅的云烟依旧。
这次,燃的不是宋国的宁神香料,而是大辽特有的香方——瑞丰年。
龙涎香、沉香,还有天竺的白檀,以及大食的乳香。
珊瑚树背后,放了一个陶制的鱼缸,看起来朴实不起眼,细细一俯身,才会发现里头养的是极名贵的锦鲤——蓝衣、花秋翠、雨墨衣,还有鸣海浅黄,都是动辄数十贯一尾的品种。
偏厅内,先前那些镶宝石贴金边的桌椅台凳,亦尽数换成一水的黑檀木家私。
然而,里头的梁柱却又全部漆上了金色。
耶律骊、耶律驰与耶律骢三人相视一看,交换眼色,目光中都有惑然。
满屋子文不文,俗不俗的。要说这里似宋国那边的淡素怡人,偏偏又杂了过分浮夸的奢华;若道是如大辽的大气坦然,却夹了不少刻意的寒酸。
这述律铁赤剌,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抑或是,他本来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怪品位?
……
就在他们默然之际,詹孝义快步迎了前来。
——“二殿下、四殿下,九公主!”他含笑,且躬身拱手向他们三人行礼道:“承蒙三位殿下大驾光临。”
耶律骊率先扶起他:“铁赤剌舅舅何必多礼?真真折煞我们了。”
但其他二人,都默契地不接她的话。
耶律骊又径自说道:“铁赤剌舅舅,我们几个方才一时兴起,在你商号的门口排队了好一阵子。”
詹孝义皱了皱眉,连忙道:“是我招呼不周,恕罪,恕罪!”他顿了顿,对耶律骊笑道:“殿下,您要多少马裘酒,只管与我说便是,哪用得着排队呢!”
耶律骊摆了摆手:“闲来无事,图个好玩有趣罢了。”
詹孝义弯眉赔笑,心里却是丝毫不信。
黑釉熏炉里,香料经由火焰的燃烧,化为缕缕轻烟。
“瑞丰年”是大辽最有特色的一条香方。
皆因——其初闻时已经甚是浓烈,闻得久些,就更刺鼻了。
耶律骢离那熏炉最近,禁不住轻轻咳了几下。
耶律骊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恭维詹孝义道:“铁赤剌舅舅的马裘酒,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夫贩卒都趋之若鹜。哪怕排队一两个时辰、哪怕添些银钱插队,也要一尝……”
她嘴角轻轻一扯,泛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这在上京,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詹孝义看了这个笑容,目光一凛。
莫不是……
他暗暗叹了口气。
莫不是,又要被乐老弟说中?
……
——“马裘酒畅销是必定的,就算以原定的贵价钱,也是不愁卖的。”
那天,“乐琅”这样断言道。
“他”话锋一转,神色忽然怅然起来:“最怕……你们那边的官府会以此为籍口。”
“哦?”詹孝义满不在乎:“我卖我的酒,客人爱出什么价钱,官府有什么由头来管?”
“乐琅”轻轻摇头:“恋盏贪杯,总不是好事。我想,世间没有那个官家,会放任自己的子民都变成酒鬼。”
“他”思及此处,似乎释然,舒展眉梢道:“这么想来,若是贵国的官府若是要禁酒或者限酒,对百姓来说,也不是坏事。”
“禁酒?限酒?”
詹孝义失声一笑,笑“他”杞人忧天。
“乐琅”没有与他争辩,只悠悠润了一口茶,希冀地说道:“其实,我更希望羊毛的生意能顺利。”
“嗯?”
“比起马裘酒,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好生意。”“乐琅”托腮看向窗外的远方。
“对宋国而言?”詹孝义扬眉,下意识不屑地问道。
“不,”“乐琅”回过头来,淡然地否认:“对两国而言都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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